邵以归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准确说,他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这类事有太多雷同。曾经能当大众情人的邵以归除了自身的软硬件条件好,也因为他的手段花招不少。他曾为了情趣带人到健身房的浴室,电影院的包厢,甚至有过他的办公室,以此玩一些特殊PLAY。王南月大概在这些过程中说过以后不许邵以归带其他人来的话,那时邵以归怎么可能放在心里?
——那时,他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会在四年后落入如此境地?
唐林问怎么可能听不明白王南月已经详尽具体到只差没说出xing爱过程细节的说辞?
他会怎么想?
邵以归曾经为了情趣把情人带到健身房,今天,他带唐林问前来。所以,唐林问和那些情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是这样的。”
邵以归根本来不及在意王南月还在一边,他没头没脑对唐林问说。
唐林问似乎没有听到邵以归的说辞,他望向王南月,突如其来开口道:“恕我直言,我记得四年前邵总便已经告诉你,没有签字的口头承诺他未必遵守,如果你记不住他说的这句话,又何必记住他答应过你的其他话语。”
王南月被说得愣了好半天,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明显情绪更激动愤懑,充满敌意地瞪向唐林问:“这是我和以归的事,轮不到你c-h-a嘴。”
唐林问神情不变,不紧不慢指出:“既然刚才那番话你是说给我听的,那么我就有必要对此作出回应。”
主要因为邵以归清楚王南月不是观察力敏锐的人,所以,他没想到对方能一下子识破自己和唐林问那正微妙且难以界定的关系,但仔细想想,他的心意昭然若揭,这让王南月不仅看出,并心生嫉妒,眼下有意挑衅。
作为过来人,邵以归很清楚王南月这是在自寻死路。
而事实确实如此,只两句话,王南月便招架不了。不知道怎么反击唐林问的王南月张嘴结舌半天,最终选择了最愚蠢的反应,他转向邵以归。“以归,全身上下,他究竟有哪里能比我好的!”
邵以归不自觉沉下脸警告道:“南月,我希望自己能够对你保持该有的礼貌,但你若再对他出言不逊,我想我是没有办法忍耐的。”
“你……”王南月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邵以归用“该有的礼貌”的下限对王南月说:“我认为我们也没有叙旧的必要,今天就此作别。”
王南月怨愤至极地看了邵以归一眼,他学不会忍耐和收敛,发泄地冲唐林问丢下一句“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但新人迟早也会变成旧人的!”,接着,几乎用跑的快步离开。
灾难的根源终于离开,可是灾难却没有就此结束。邵以归觉得王南月最后那句简直是针对自己的诅咒。他为此慌张却束手无策。“那是不一样的……”擅长语言的人为自己的措辞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只能重复那毫无意义的否认。
闻言,唐林问冷静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不一样。正因为完全不同,所以你约我来健身的时候才完全没想起曾经和情人来过这里,你甚至没有认出这家健身房,不然,应该至少会换一家。”
唐林问用逻辑来判断邵以归的心,却还了邵以归一个清白,邵以归也不知道自己是放心多一点,还是伤心多一点。
“无论如何,你明白就好。”他轻叹了一口气说。
“我的确能够明白。”唐林问慢慢说。
邵以归从对方的语调中听出一个“但是”来,他警觉地转头望向身边的人。
唐林问似乎思索了一下,然后,他开口道:“今天到此为止,我先回去了。”
“为什么,你说你能够明白?”邵以归不自觉紧张。
唐林问解释道:“游泳的技巧是可以用文字描述的,任何人都‘能够明白’怎样的动作要领能够让人浮出水面,但即便对此文字倒背如流,不会游泳的人还是会被淹死。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明白一件事并没有意义。”
邵以归听着对方绕了一大圈的说明,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说辞。
“总之,”唐林问径直道出自己的结论,“今天你到此为止,我现在就回去。希望你不要破坏我打算独自待着的计划。”
邵以归被孤零零留在了健身房。
唐林问的计划原本便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坏。邵以归更不会那么做。
有很长一段时间,邵以归只是站在原地发怔。
其实他有必要得意的,因为他终于琢磨明白刚才唐林问都做了什么。是的,唐林问走了,他毫不迟疑将邵以归丢下,可是,他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因为他在生气,包括之前与王南月的争锋相对,这实际可以说是争风吃醋。如果他没有那么在意邵以归,现在,他会若无其事在动感单车上踩单车,随意与邵以归闲聊两句,就好像王南月根本不曾出现。
可是,唐林问做不到。
同样道理,邵以归也做不到。
他做不到为此得意,甚至无暇偷偷庆幸,现在,他只顾得上担心唐林问的心情。做错事的那个人是他,在他轻率不懂事的时候犯的错,如今却惹来唐林问的不快。
良久之后,邵以归拿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在与唐林问的对话框输入——
/我不是有意打扰你想一个人待着的计划,只是之前每天都会给你发一个笑话,我觉得这应该风雨无阻。
今天的这个笑话听起来可能不是很好笑,就好像如果我告诉你今天有一个精心打扮穿得很华丽的人在马路上狼狈摔倒,没看到这个画面你不会觉得有多好笑。所以,只能希望你尽力想象这个画面——
在一个很热闹的健身房里,有一个为了今天的约会精心打扮的人,众目睽睽之下站在原地发呆。大家都知道他刚遇到前情人,被真爱给丢下,他也不赶紧躲起来,只傻傻站在原地,接受大家幸灾乐祸地打量。/
/我知道这个笑话很难让你笑。/
/即便我没法令你笑,但希望你至少别太不开心。/
过了片刻,有消息抵达邵以归的手机。
那是来自唐林问的。只有三个字。却足够让邵以归相信他又重新拥有全世界。
/我笑了。/
什么也没做的邵以归在离开健身房的时候,其实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他没想到,他被王南月截住。
王南月看起来有些高兴。“我正要走的时候看到你那个情人一个人走出来,我特地留下来等你,你没追他,过这么久才出来——你们分手了?”
邵以归明白今天的事主要是自己的错,他无意责怪王南月,但有些话必须说清楚:“如果他同意和我交往,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我会花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来思考如何避免他同我分手。所以,我和他并不是分手。但另一方面,我很清楚我们在四年前便分手了,希望你也能搞清楚这一点。”
王南月眼中透露出受伤的神色,却一副痴心不改的模样:“以归,我一直在等你,所以我才不时来这家健身房。我们复合吧。”
邵以归冷下表情说:“如果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又何必和我说话?”
王南月吃了一惊,语调下意识提高尖锐:“你怎么也这么说话!以归你不是这样的!”
以前邵以归说话都会留有余地,但唐林问潜移默化,他不自觉深入到那个更真实的世界,不过比起必要时信口开河的唐林问,他更倾向于最不浪费生命的直接态度来对事对人。尽管混身于商场,邵以归喜欢自己这一变化。这让他处事更坚定有力。“我们的关系四年前已经结束,尽管当时我的处理方式可能不够好,可无论如何,你不该一厢情愿认为我是什么样子的,也不必如此。”
王南月怔怔听着邵以归的说辞,大概花了半分钟时间才接收自己听见的一切,之后,猛地回过神,他抓住邵以归其中的一句话,“对!那时候你没有处理好,所以,我们重新再谈一次!”他急切说道,“我们回那家酒吧!重新再谈一次!”
邵以归能从王南月的眼睛中看到渴切的流连不舍,后者想要的不是一个更得体的分手仪式,他希望旧情复炽,或者至少重温旧梦的一次机会,这不是邵以归打算给对方的,也绝无可能,可话说回来,唐林问最初对邵以归那负分的认识,就是出于那场分手。这是邵以归处理得最Cao率冷酷且粗暴的一场分手,如今王南月依旧放不下这段旧情,邵以归有责任亲手画下这个句点。
思索之后,邵以归点头同意:“也许你听不进我说的话是因为我没有好好说。这一次,我会认真和你谈。”
邵以归开车带王南月来到这家他最熟悉的酒吧。他和唐林问重逢的地方,尽管那时他一无所知。
最近几年,与其说收心养x_ing不如说彻底开展太监生活的人除了工作和日常必须几乎足不出户,若不是这家酒吧的酒保是他朋友,而这酒吧也能让他感受到自己与唐林问曾经的联系,他肯定不会再踏足一步。而即便他还偶尔前来这家酒吧,整整三年,他前来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清。
所以,当这个傍晚他带着王南月来到酒吧,酒保稀奇挑眉打量他:“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以为不会再出现的客人一个接一个来。”
邵以归没能留意这句话。他已经让王南月自己找位置去,只是过来打个招呼顺便点酒。处理王南月的事是当务之急,而所谓“不会再出现的客人”他完全不可能联想到唐林问,于是,这时候仅仅漫不经心应了一句,点了酒后很快朝王南月走去。
时间还早,酒吧里客人不多,空座不少,王南月选择了当年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