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反倒是李世民尴尬了。儿子十分淡定,老子满心期待,这算怎么回事啊。
李世民轻咳了两声,又听李承乾道:“如今社稷初定,民心初安,儿臣觉得后宫是宫内花销最多的一处......”
李世民一听这话便皱起了眉头,李承乾倒是丝毫不退缩:“这宫内光前朝遗留的嫔妃侍女,贬入掖庭者就不可胜数,宫闱局、内仆局等机构,也有不少的闲置人员。和冗官一样,她们大多素日里并不忙碌,却在宫内蹉跎了年华,无法与家人团聚。”
李世民没料到这样一番话会从李承乾的口中说出来。初唐后宫的规模,虽然无法同盛唐时代相比,但比起后世的许多朝代,也确实是规模宏大,人数众多了。
李承乾话里话外,只是建议李世民裁撤后宫的杂役人员,而并没有非议皇帝的嫔妃数量,因而李世民原本紧绷的脸色,一点点的缓和下来。
一旦他用冷静的眼光看待问题,裁撤后宫人员一事的好处便显现出来。这其一,宫中养着如此多的宫女,确实是花销巨大,与李世民勤俭节约的政策相悖。其二,宫女在宫中,除了少数在年纪到了后可以出宫外,绝大多数都要老死宫中,而初唐又刚刚经历过战争,兵丁人员的数量原本就紧张,若是宫女能够出宫生儿育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世民并不是一个精虫上脑的昏君,想明白了这些好处,他便觉得李承乾的这个提议十分可取,大笔一挥便传令中书省草拟敕令。
李承乾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
既然要放宫女出宫,各司各局必定要清点人数,再统一上报给中宫皇后过目。长孙氏又是个行事认真细致,心无旁骛的x_ing子。这样一道敕令,能够暂时转移长孙氏的注意力,让她不要急于给李承乾物色对象。
李承乾虽然想出了拖延的办法,可他走在宫道上,脚步却比来时更沉重。他知道这事能拖得了一时,却拖不了一世。总有一天他的婚事会被提上议程,到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办?
次日清晨,当称心见到李承乾时,往日十分热情的李承乾,此刻却忽然冷淡了下来,看向称心的目光总带了一丝躲闪。
称心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试探着道:“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李承乾看着称心懵懂的脸色,忽然突兀地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么?”
称心一怔,原本欢快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我......当然记得......”
那是东宫的一场寻常饮宴,宴请的都是东宫的辅臣,而称心作为太常寺的乐工,自然是被太常寺送去演奏宴乐的。
太常寺这个机构,虽然对外宣称是负责祭祀礼乐的,但实际上,除了有品级的正式官员外,只有极少数的乐工能够负责真正的礼乐演奏。这些人当中,大多都是年老色衰或是相貌平庸者。而像称心这般年纪,模样又生得俊俏的男子,平日里大多会被送往各种达官贵人的府邸,负责宴会的奏乐。
说得好听是奏乐助兴,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那就是供给达官贵人相看的玩物。主人家看上了,领回去好好调/教一番。乐工本人有可能就此被留在府上,大部分却因为达官贵人家有红旗,只能重新回到太常寺,却也算是半个有主的人了。
只不过,彼时的称心年纪不大,又出生于民间,家风算得上淳朴,对此类事情也处于一知半解的程度。他大概不知道,在那场看似平静的东宫宴席上,有多少人偷着给主簿塞银子,就是为了能在宴席上占个好位子,争取让太子殿下留意到自己。毕竟在达官贵人之中,男女通吃者不在少数,保不准太子爷也想尝尝鲜。
称心在脑海中回忆着过往,却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地看向李承乾:“殿下,若是我没记错,再过些时候便是我们初遇的日子......”
第94章
称心澄澈的目光投在李承乾脸上, 却发现后者默默地将眼神挪开了。
曾经那一场东宫宴席是他们最美好的回忆,如今却变成了一个不确定的难题。这次宴席上,还会不会有另一个称心出现,谁也不知道。
称心的眼神在李承乾脸上停驻了几秒, 见李承乾始终不肯与自己对视, 便也冷了脸色, 转身出了房门。
太子和称心之间的冷战打响了,感触最深的就是东宫中人。
平日里李承乾是拒绝侍从贴身服侍的, 尤其是他每日的起居饮食,都由称心一手包办。
可自那日之后, 李承乾便用上了贴身的侍从。从前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的称心, 也时常不见踪影。一来二去,东宫中人都觉察到了不对劲。
李承乾的脾气倒是没有变坏,只是发呆的时间变长了。长孙无忌给他上着课,他就能径自愣起神来。称心告假了一段时日, 再回来时离东宫的宫宴只剩三日了。
“郎君,太子殿下送来了请帖,邀请您三日后赴宴。”云泽观察着称心的脸色, 小心翼翼地将请帖递到称心面前。
称心接过那精致的请帖, 认出那上头的字迹是李承乾的。他轻笑一声, 抬手就将那请帖掷在了案上。
上辈子他走的是东宫的偏门, 自打出了太常寺,主簿就告诫他们,衣着定要朴素, 不可多加修饰。当今陛下崇尚简朴,因而太子也要效仿,不能让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而这一生,他是以伴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进正厅的。正厅之内,正中是太子的坐席,左右两旁各摆了桌案。称心一进门就有侍从引着落座,他粗略地一扫,今日到场的人除了在东宫任职的官员,大部分都是如他一般的世家子弟。
上辈子称心是白纸一张,到了正殿就紧张得不知所措,连头都不敢抬,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人出席了宴会。正当称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旁人的搭讪时,李承乾到了。
他极为熟练地在正中的桌案后坐下,瞧了瞧座无虚席的正殿,似是十分满意地颔首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是答谢诸位对本宫的帮助。本宫知道,东宫日常事务十分庞杂,众位能够抽丝剥茧,从乱中理出头绪,本宫很是欣慰。他日东宫诸事,还需仰仗诸位。”
这话说得诸位东宫辅臣心中舒畅,推杯换盏间又是一阵谈笑。李承乾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划过称心的方向,瞧见他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忽然抬手拍了拍。
跟约定好了似的,李承乾一拍手,外头身着便装的太常寺主簿,就领着一行人鱼贯而入。那些人都有着纤细的腰肢,面容也大多清秀姣好,然而他们都是男子,无一例外。
他们手中拿着各色的乐器,见了主簿的眼神,便开始演奏起来。
宴席之上,如称心一般年纪的郎君也不在少数,相当一部分甚至还娶了正妻。可他们瞧向乐工的眼神,却让称心觉得分外不自在。
那样的眼神,就仿佛一条盯上了猎物的巨蟒,眼底深处透着 y- ín 邪的光芒。
李承乾呢?
称心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朝李承乾的方向看去。
此刻的李承乾,正无比专注地盯着一个角落。称心循着痕迹望过去,顷刻间便愣住了。
那个角落的位置,跪着一个专注吹着埙的男子。他的手形修长而秀气,嘴唇弯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从他嘴边流泻而出的埙声,与其他乐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十分地和谐。他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上首的注视,微微抬眼看向李承乾。
就是这片刻的功夫,称心手中的酒杯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响声。
如果称心没有认错的话,这样一张脸,长得与上辈子的称心几乎一模一样,连李承乾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坐在称心身旁的一位世家郎君,将他苍白的唇色瞧得分明,禁不住道:“遗直,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称心猛地一抬眼,看向他的眼神中含着无法抑制的惊惶和失措。那郎君被吓了一跳,却又听眼前人有气无力道:“无事,我只是......不胜酒力。”
话还未说完,就听厅堂一侧的乐工们演奏完毕,博得了一室掌声。称心如同惊弓之鸟般浑身一颤,就听李承乾开口道:“你......上前来......”
称心似有所觉地抬眼望去,就见李承乾抬手指着那名男子。他心头微颤,总觉得事情开始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那男子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料到,自己身处在这样偏僻,视线难及的地方,李承乾是怎么注意到他的。
称心却明白,那名男子站的位置,和他上一辈子与李承乾初遇时站的位置一模一样。
在男子晃神的功夫里,称心讶异着震颤的心神,细看之下,也不得不承认。
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他禁不住抬眼朝李承乾看去,却与太子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李承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移开了目光。
那男子十分规矩地走到李承乾面前,他年纪不大,显然比如今的称心要小上几岁。李承乾没有开口,只是挑起了他的下巴,这样的动作,足可以将男子脸上每一处细节看清楚,
男子却分明感觉到太子殿下攥着他下巴的手越握越紧:“你叫什么?”
“小人......叫如意......”男子的声音透着一丝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