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儿,我......做什么都会念着你,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李治还在结结巴巴地说着话,脸上就轻飘飘地挨了一巴掌,再抬起头时,崔少媛已经流了一脸的泪,看起来狼狈极了。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崔少媛如是说。
李治愣在了原地,连崔少媛先一步离去都没有发现。他隐约记得,崔少媛是有婚约在身的,他也曾听到下人们议论,唤她房少夫人。自己和崔少媛之间,并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念头便已经根植在他的心里。对于从小到大循规蹈矩的乖宝宝来说,情愫这种东西实在太过陌生,陌生得让他从心底觉得恐惧。直到崔少媛哭着离开之前,李治都从来没想过,要为两人已经变了质的关系破例。
接下来的日子,李治陷进了一种无法自我开解的纠结中,直接导致他做事情比从前更魂不守舍。这种失常,甚至连长孙氏都有所察觉。当李治又一次忽略长孙氏的话语后,睿智的皇后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韦贵妃的无心之语又一次闯进她的心底。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看着失魂落魄的儿子,长孙氏知道,问题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第121章
拖着病体的长孙氏见到无精打采的儿子, 心头便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无奈。她像从前那般,朝李治招手道:“到母后这儿来。”
李治顺从地上前,他一向是最听话的。
“治儿,你可有想过, 将来要娶个什么样的王妃?”长孙氏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李治的脸色却僵住了, 望着母亲的眼神中透着惊疑。
长孙氏看着这样的表情, 心下沉了沉,她没有再等李治的回答, 话题转了个弯儿,就成了:“治儿, 你和母后说实话, 你对媛儿,是不是存了别样的心思?”
这下子对李治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长久以来他费尽心思隐藏的东西,就这样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果面前坐着的不是他的至亲母后, 李治只怕会当场落荒而逃。
震惊过后,冷静下来的李治倒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他那原本思虑过重的大脑, 也开始运转。片刻后, 他忽然朝长孙氏跪了下来:“母后, 儿臣今生, 非崔少媛不娶。”
也幸亏长孙氏脾气好,若是换了另外的人,恐怕大嘴巴子早就上去了。可即便长孙氏没动手, 也是气得直喘。贤明了一生的皇后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何以在生命最后的时日里,老天还要跟他她开这般恶劣的玩笑。
她伸手指着李治,瞪大的眼睛里险些流出泪来:“治儿,你......你......”长孙氏完全乱了分寸,只能埋怨自己,当初怎么做下让崔氏进宫的糊涂决定,又怎么没有早点发现苗头。
看着发丝散乱却无比坚决的儿子,长孙氏觉得自己的病更重了。李治眼见着走了这一步,形象面子通通都抛到了脑后。他一向不是强硬的x_ing子,可这回固执起来却又让人无可奈何。堂堂王爷,竟然为了一个女子下跪,执着长孙氏的衣袖涕泗横流,说出去难免让人笑话,可又有哪一个母亲,忍心看到自己儿子这样呢。
长孙氏到底还是端得住,她先一步将李治遣退。冷清的宫殿中,一个无助的母亲陷入了沉思。
她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容颜,忽然之间奇异地下了某种决心。在此刻,在孩子还在自己羽翼下的时刻,尽可能地给他创造多一些温存,让他今后关于母亲的记忆能够带着一丝温度。
长孙氏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自私,甚至会断送掉多年来与卢氏的私交,可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女人,走到了这个地步,忽然就生发出疯狂的念头。
她知道,她可以办到的,皇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拒绝她,卢氏也不敢拒绝她,病是最好的借口,贤名是压死人的大山。她想起最初被她抱在怀里,那软软小小的一团,如今都长成情窦初开的少年了。
乖巧的李治从小到大都没有开口问她要过什么。
这是唯一的一次。
许是为了完成儿子的这个心愿,长孙氏的身子以旁人意想不到的速度衰弱下去。这一次,连李承乾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殿下,吃点儿东西吧。”称心端着他最爱吃的点心进了屋,可李承乾却兀自想着心事,口中念叨着:“不对啊,怎么会这么快。”
称心放下手中的物什,转瞬间便明白了他话中所指。
长孙氏的病,与前世相比的确恶化得很快。上辈子到了这个时候,大约还有两三年的光景,可是如今看这架势,太医都禁不住下了最后通牒。
“称心,房相近日可有进言?”李承乾捂了捂称心有些发凉的手,轻声问道。
“今日在朝堂之上,父亲已经向陛下进言了,和殿下预料的一样,魏徵果真反对郑氏入宫,两面各执一词,终究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李承乾轻叹一声,果真如此,上辈子长孙氏虽然力主郑氏入宫,可无奈这郑家的小娘子在入宫前曾定过一桩婚事。虽然还未过门行礼,却被魏徵揪住不放,言辞之间直指皇帝不能横刀夺爱,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李世民当然不情愿到手的美人就这么飞掉,无奈魏徵言辞凿凿,李世民又不能拿沙包将他的嘴堵上。即便朝堂之上有房玄龄等一派臣子主张册封程序进行过半,入宫的人选不该再有变数,可最终李世民还是自觉丢了脸面,采纳了魏徵的谏言。
上一世正在病中的长孙氏听到这个消息,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眉宇间的愁绪却是显而易见的。今生李承乾想替长孙氏将这事儿办成了,于是让称心提前与房玄龄打招呼,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挡住朝堂之上魏徵的伶牙俐齿。如此一来,总算没有让李世民当场松口,只说此事容后再议。
前朝的消息,总有那么些途径能传到后宫,长孙氏的病情迅速恶化的背后,究竟有没有这则消息的功劳就不得而知了。唯一可知的是,李世民再没有余裕去纠结什么郑氏,一颗心都扑在了立政殿。
李承乾进门之时,险些就被殿内浓重的药味熏得倒退三步。
“母后......母后......”他轻声唤道。
长孙氏似有所觉地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承乾,不要哭。”
李承乾闻言,诧异地摸了摸眼睛,眼睑下方的一块不知何时就s-hi了。
自己居然真的哭了。
李承乾以为,经过上辈子那样彻骨的悲伤,这一生他能很平静地面对长孙氏的离世,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在母亲面前s-hi了眼眶。
他知道,长孙氏的病更多的是心病,是这些年来操心沥血耗出来的病。这病无药可解,再多的药灌下去,也挽救不了那具沉疴过重的躯体。
他衷心感激上天,能再给他一段时间,让他将未尽的孝尽完,让他还能见到最疼爱自己的母后。那一瞬间,李承乾觉得自己释然了。
他对李世民那点子执着的恨意,从此消散在风中,因为他看见了脚步虚浮却急匆匆赶来的李世民,胡子拉碴,显然已多日没有修理过了。
李承乾看得心酸,自觉地将空间让给二人,悄然无神地退出了立政殿。
李世民看着床榻之上因病而形容枯槁的人,眉眼之间还依稀可见当年的风情,突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说,长孙氏却有很多话对他说。她唯恐自己时间不够一般,将李世民的手握得死紧。
从自己的家族开始,告诉皇帝,不要重用外戚,即便是对长孙无忌也不能过分信任。说到功臣,让皇帝势必保住房玄龄等人,即便将来有一天,这些功臣触怒了皇帝,也请李世民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从轻发落,否则世人对李世民印象又会蒙上一层y-in翳。说到儿子,李世民看见长孙氏的表情顷刻间柔和下来。
“陛下......承乾,我们的孩子......”长孙氏每说一个字都十分困难,可她还是坚持着:“如果承乾注定一世无子,我祈求陛下,保他一世平安喜乐。”
李世民闭了闭眼,滚烫的泪水打在长孙氏的手背上。他想让长孙氏停止说话,可两个人此刻仿佛有一种诡异的默契——好像这个时候再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一般。
“还有治儿,他的婚事......陛下,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只是这一次,治儿不知何时对崔家姑娘生了情愫,我瞧着像是情根深种,陛下......”长孙氏话未说完,眼泪先落了下来。
李世民眉头紧皱,这事情实在太过复杂。崔氏是房遗直的未婚妻,他李世民即便权柄再大,这事儿也不占理。
可长孙氏握着他的手垂泪,此刻的李世民,就是长孙氏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总要想办法摘下来。
“陛下,我知道这事儿没理,可是治儿他还小,又从来没有求过我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有愧......您别怨我说话直,这男女之事,需得你情我愿才好。我瞧着一个巴掌拍不响,只怕媛儿也动了心思。我就思量着,与其这样拖着误了三人,倒不如趁此时机......”
长孙氏说不下去了,她一辈子没干过这么荒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