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蒋溪竹顺着他的拂尘看去。
所幸这拂尘不是他被契丹人从辽东押解回来时秃了毛的那一柄, 崭新柔韧, 在月色下仍然显得烨烨生辉,而他所指的方向, 是这巷陌尽头——那里已经没有了路, 青灰高墙琉璃瓦,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儿,蒋溪竹隐隐看着眼熟,只不过夜色茫茫京城宏大, 哪一处高门大院都有七八分想象的地方,他一时也没有分辨出来, 只是快速走上前去。
小路无人, 远离京中不夜的繁华, 兀自在暖春夜中月下悠然地萧索着, 蒋溪竹四下查看, 并没有找到门路, 正要询问老道士此处是否有密道暗门。
一转头, 就见那老道士嘬着牙花子一副“坏了菜”的模样, 他两步走到近前,堆出一个底气不足的勉强笑意:“丞相若不嫌弃, 老道士伺候您翻墙?”
蒋溪竹:“……”
蒋溪竹觉得自己年少时候也没有做过这样出格儿的事,忍下丢脸之心, 努力将那不堪回首之景赶出脑海,定下心神观察,这才发现, 此处竟然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
庭院深深,晚间的清凉由亭台小榭环绕地清湖沁出,与竟日晚风中的春暖之气相缠,缭绕成了一种独特的烟雾迷茫,绿柳在月下看不清颜色,兀自在晚风中轻动,可偏偏这样的景色,蒋溪竹却从中感觉不到人气——雕栏画栋午夜回廊固然风雅,可此情此景,偏偏让人觉得风情无处用。
蒋溪竹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熟悉的感觉愈甚,却到底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如果仅从这后院推断,他觉得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清行于世却另有所图的世家之子——他无疑精通种种风雅,繁华笙歌的,舞榭歌台的,谈笑凌云的,雪天月夜的……可是万般风雅在他眼里都是烟云,懂得却不精心,偏爱却不痴迷,显然是有更值得他追寻的东西被他挂进了眼里。
他另有所图的是什么呢?
京中之人大雅,风花雪月纸醉金迷;京中之人也大俗,挚爱一名权二曰势。不知道这花园主人是否也是权势的追随者之一。
后院无人来往,蒋溪竹谨慎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约略放松了一点精神,就听背后脚步声近,老道士不敢大声地“嘶”着气,低声示意蒋溪竹贴墙走。
“嘶……”子虚道长揉着他那不堪重负的老腰,想也知道刚才经历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这边走这边,这是有缘故的……这样的人家后院常养烈犬……不不不,老道不是怕,只是那狗儿都挺大的……”
……这老道士多年走街串巷也没学什么正经,翻墙的技术如此高超,想来经验丰富,蒋溪竹想到他那经验的来源,脸色已经同夜色融为一体,实在不想理他。
子虚道长在前,蒋溪竹在后,跟着他熟门熟路的绕过几波护院家丁,最终在一间简陋破败的柴房外停了下来。
柴房门外有草垛,子虚道长凌空用眼神儿比划了一下两人身量,眼疾手快地拉着蒋溪竹躲到了草垛子后面,借着一点儿微弱的月色用唇语对蒋溪竹道:“丞相在此稍等,老道请丞相看些东西。”
蒋溪竹不算娇贵,但毕竟是坐不垂堂的公子,强忍着满身不适在此躲避,却究竟没发一声,只强打了精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此处想来是宅院萧索之处,并没有什么值钱之物,最有分量的东西是屋外扔着的劈柴三板斧,空有分量不值银子,贼人都拉的来偷,因此连看护的家丁都懒得照看这里。
蒋溪竹在此处安静等了一会儿,才发现此处简直是蚊子的天下,晚春的蚊虫新生力足而凶狠,蒋溪竹片刻就被蚊子叮的苦不堪言。在他几乎以为子虚道长只是心怀仁善匡他出来为蚊虫做夜宵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行人极轻的脚步声。
蒋溪竹耳目聪敏,只是不得习武,但是如此黑夜四下寂然,听出这脚步沾地的声音已经是足够。
子虚道长显然也听见了,一把停住了以拂尘当痒痒挠的动作,呲牙咧嘴地示意蒋溪竹噤声。
蒋丞相被子虚道长示意得有些辣眼睛,只能专心致志的目视前方。
两人大气都不敢喘,片刻之后,果见一行黑衣人自院外而来。为首的是个女子,黑衣黑裙黑纱蒙面,衣着却不是中原款式,露肩露腰十分大胆,行走之间有一种婀娜多姿的风情,明显不是中原女子。
蒋溪竹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侧目避之,却见一旁的老道看的津津有味。
正人君子的丞相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又好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了回去。
老不正经的道士自觉面上无光,笑容讪讪,却到底老实了。
那异族女子走过,后面跟着四个黑衣男子,这四个男子黑衣黑斗篷,捂得比那婀娜多姿的姑娘还严实,在这盛夏将至的晚春天气里,子虚道长都替他们热得慌。然而吸引蒋溪竹注意的是,这四个人一人一角提着一个麻布袋子,里面露出个人的形状,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