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兵荒马乱j-i犬不宁的一日,就在这样祥和与宁静中,悄悄落了幕。
不知多少人命归西,也不知多少y-in谋还没来及沉寂。
蒋溪竹一路而来都面色凝重,直到李承祚挥退宫人时才回过神来。
“君迟。”李承祚命张德英奉了茶给他,“从方才起你就面色有异,出了什么事?”
蒋溪竹见四下终于无人,才起身行礼,几步走近了李承祚的身边,才将方才从宋璎珞那里得到的东西从袖间掏了出来:“璎珞昏迷之前似乎因为一些事物扰着心神,强自不肯入睡,臣去瞧她的时候……她给了我这个。”
他说着,将那掩在手中的物件悉数递了过去,直到此时他才借着御书房中闪动的烛火将这在他袖间藏了许久的东西看清——那是一个小小的布包儿,收拾的不算讲究,掂在手里却有几分分量。
李承祚接过来信手打开,发现里面是几个大小不一的石子块儿,乌黑油亮,乍一看有些像上好的煤,可是他细细看了几眼,眉目间疲惫的疑惑瞬间变成了与蒋溪竹如出一辙的凝重。
“煤是没有这么重的……”他说,“这是……”
蒋溪竹瞬间懂了他在说什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以他近来所见所闻,这恐怕就是那一直只存在于传说里的乌金陨铁……只是,前些日子才说契丹人在山y-in之侧发现了此物,今日就已经有零星的矿石出山了。
契丹早先因叔侄内乱元气大伤,与大虞对战中屡尝败绩,又在和谈中碰壁,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以契丹那朝不保夕的状态,真的有足够的财力人力物力来发掘这不知真假的矿山吗?
按照李承祚的说法,此矿所炼出的金属质地特殊,可做神兵——那这矿石是何人所掘?来自何方?去向何处?
宋璎珞如今执掌暗影,她再没分寸也不会将捕风捉影的消息捅到李承祚眼皮子底下,她这是什么意思?暗示有人已经掌握了这无往不利的锻造神兵之物,准备以兵祸降大虞吗?
蒋溪竹不敢细想下去了。
“皇上,此事不可放任。”蒋溪竹道,“来源与去处,谁在背后指使,都事关国本,一步疏漏或致不可挽回,皇上慎重。”
李承祚从蒋溪竹这短短几句话里听出了太多东西。
他何尝不是满心猜疑,却不动声色,用手指拨开零碎的乌金矿,在那底下发现了一个纸条儿。
这纸条上只有一个血字,写的歪歪扭扭,显然是在十分仓促而艰难的情况下成就的。
那个字是“邺”。
这已经很明显了。
昔年因为先帝偏爱的林妃出身邯郸林氏,故将临漳故郡的六朝城都做了其子封地,封号为“齐”,便是如今的齐王所辖。
这位齐王说来也是命数不好。
早年林妃势强宠冠六宫,按道理,他本来应该是太子之位炙手可热的人选。
奈何林妃出身低了国公府嫡长女出身的秦皇后一头,纵然生了皇长子,也只能屈居妃位,秦皇后难产而死,先帝丧妻之心痛甚,没等众人有所准备,降诏封了元后之妹为继后,封了李承祚这看不出是聪明是笨的襁褓婴儿做了太子。
再后来,先帝出于对元后的怀念,对元后之妹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并不算亲近,对于林妃及其氏族反而多有依仗——这便让一些人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直到林妃及皇长子涉嫌毒杀太子之事,自此,先帝对他们母子疑心愈重,以至于此时横c-h-a一脚,不肯放任林氏做大,一手暗中培植了世家代表丰城侯。
齐王从早先的炙手可热一下跌落云端,从小到大看李承祚这扶不起的阿斗只因出身正统,便一路顺风顺水地做着太子,直到最后问鼎帝位。
李承祚常常对此异位而思,觉得自己这位大哥没有憋屈死也着实是个奇迹,此事落在旁人身上,轻则抑郁重则变态,然而齐王虽然如今并没有比变态好上多少,但还有心思琢磨怎么绝地反击,实在比那等闲之辈要强上许多。
他也难得和蒋溪竹想到了一块儿去。
乌金矿的去路至此已然分明,这恐怕是从契丹国内开采出来,就直接运往了邺城。
然而契丹人此时是无任何能力挑起这么大的一个y-in谋的,钱财人物,缺了哪一项,都是致命的缺漏。
以契丹那群傻狍子如今穷的快要当裤子的家底儿,他们真的支撑的起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吗?
显而易见,他们背后有人。
那个人是谁,李承祚多少心里有数,只不过,相比于那不痛不痒的遥远幕后主使,他更在意如今这运送乌金矿的路线——从契丹到邺城的官路是肯定没有的,至于私路,崇山峻岭匪盗之所,契丹人如今也是走不起的,如此看来,那走的就是江湖路。
“唱诗班”……
李承祚无声笑了笑,心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唱诗班”那等闲之人付不起的身价,此人倒是有能力一而再再而三,殊不知这天下之财,是否也像曹子建之才一般,被他独占了一旦之八斗?
如果连唱诗班都能为他的财力驱使……那么,那个他一直渴望的地方,总有一天也未尝不能。
他苦笑一声,陡然想起了宋璎珞。
“原来是这样……”李承祚道,“君迟,贵妃中毒之前,曾与我言,想要去江湖走走……原来是为这个。”
这是蒋溪竹从李承祚口里,第无数次说道“江湖”。
那仿佛是他一生魂牵梦萦心之所望之处,似乎比这江山天下还要值得看在眼中。
他早已比他看过更广阔的天地,早已比他见过更安宁的归处,蒋溪竹说不酸涩是不可能的,却仍然问:“江湖是什么?”
李承祚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饥寒交迫愁病加身的破庙,却全然意识不到自己的笑意已经蔓延。
“那是……一个我想安放前路的归处。”他说,“皇权可以受他驱使,也可以由他巩固,朝夕日月也可以有不一样的风景,纵横四海也可以有不一样的方式……那是我的痴心妄想。”
他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了,又苦笑一声:“也是这种痴心妄想,连累了璎珞。”
他说的平白多了几分落寞,蒋溪竹却仍然记得他桃花眼眼中方才聚起的浅浅光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充满憧憬地李承祚。
第51章
晚间宫门下钥, 蒋溪竹心思重重地回了蒋府, 向蒋阁老与夫人道过晚安,吩咐下人不可打扰, 将自己反锁进了书房里, 却觉得有几分气闷,便伸手推开了雕花的窗。
晚春的夜风温润而来,红霞已退,月色如薄透的春衫铺就了朦胧的庭院, 园中月下,红颜微绽的木槿遥映着新绿未葱的桑木, 初夏之晚, 再不用罗帷来挡春寒。
蒋溪竹今日灌了一脑子的旧事新愁, 没等自己把千头万绪理清, 陡然之间惊闻窸窣之声入耳, 蒋溪竹浑身一僵, 心知这是重逢了梁上君子, 回身正要叫人, 反倒听那不速之客不打自招:“丞相莫慌,自己人, 自己人。”
一个道士翻身从屋檐而下,青灰道袍银白拂尘, 就是身手欠练——落地的时候脚下一滑,平白滑没了一身现成的仙风道骨,还闪了腰。
蒋溪竹:“……子虚道长?”
那翻身而下的道士正是当今国师, 呲牙咧嘴地正站在蒋溪竹面前揉腰,听得丞相一声唤,忙识时务地端出一脸奉承的笑道一声“无量天尊”,庄严地高深莫测。
……若不是他方才落地的姿势实在像狗□□,蒋丞相恐怕也真信了他这“高深莫测”的邪。
蒋溪竹满面疑惑神情戒备:“道长怎么在这里?”
还不走正门,明显非j-ian即盗?
子虚道长拈着自己那一把装模作样的山羊胡,笑道:“贫道今日夜观星象,慧在三台,紫微异象,怕是有难解之祸,特来拜访丞相……听闻丞相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入了宫,妄自猜测,恐怕小老道的推断是应了……”
蒋溪竹抬头看天,一朵乌云来的不适时宜,恰好遮住了漫天星光,刚皱了皱眉,就听那天降胡说八道神技的老道从善如流:“哦……是贫道记错了,是昨日夜观的星象……年纪大了,这记x_ing不好,丞相多担待。”
蒋溪竹:“……”
若不是这老道若是为佛门中人,死后肯定要下拔舌地狱。作为他的徒弟,李承祚尚能保持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风范恐怕已经用尽了一生的自制力。
老道倒是没有自己讨人嫌的自觉,十分闲适地在丞相书房唯一一处待客的茶案旁坐下,明前的碧螺春被他拿来牛饮,一边喝儿一边儿招呼丞相同他一起:“丞相别站着,快请坐,就当是自己府上……哦这就是贵府当我没说,同老道说说,贵妃如何了?”
蒋溪竹无语了半晌,才猛然意识到不对,抬眼去瞧那笑眯眯的老道。
宋璎珞中毒一事动静确实不小,但是蒋溪竹进宫后劝李承祚当机立断,只将事态控制在了自己宫里,除了裴文远那瞎猫撞上死耗子跟进宫的意外之人,为了不惊动太后,连睿王都没有得到宣召,子虚道长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真是能掐会算?……只听说他神叨,没听说过他有神通。
老道士在蒋溪竹看江湖骗子的目光下泰然自若:“贵妃吉人天相,丞相不必过度忧心……至于皇上,恐怕也知晓了此事背后的利害,以他的聪敏,必有应对。”
蒋溪竹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少,只是他另有所想,稍稍放下之前解不开的盘根错节,另辟蹊径,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形势:“既然贵妃无事,皇上有备,道长漏夜前来,想必不是要同在下商议如何为君分忧的……道长早将一切计算在手,为何不提醒皇上早做防范?”
子虚道长仿佛原地化作了一个天大的冤枉,摆手摆出了万千重影,摇头道:“非也非也,贫道确实是来为君分忧,只不过,分的不是这一忧……至亲反目兄弟阎墙的锅,还要贫道那逆徒自己来背,贫道世外之人,只问江湖不管朝堂……丞相若是夜来无事,能否随老道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