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娘回过身来, 亲自掂了热水壶来给李承祚和耶律真续上茶水:“两位小哥儿生的不错脾气倒爆,夏日火气旺伤身, 多喝一口三娘的凉茶,清热解火延年益寿, 打打杀杀的事还是少做吧。”
她说完,明艳动人的眼神儿点了李承祚和耶律真一人一眼,转身拎上水壶, 忙自己的去了。
别说原本就吃软不吃硬的耶律真,就是一辈子只挨过先帝训斥的李承祚也被她收拾得说不出话来。
蒋溪竹在一边瞧着,暗暗觉得有意思,终于深刻的知道,为什么敢在城外摆茶摊子的老板娘,都是这么泼辣又漂亮了。
那原本看着许三娘眼睛发直的老道士却不管两个年轻小子打架斗殴还是争风吃醋,拂尘一丢,出家人的脸面已经被他拿去糊墙,屁颠屁颠儿地跟着许三娘身后没话找话:“谢谢三娘替老道解决这两个逆徒……有事儿帮忙尽管吩咐……哎水,没事儿我来我来,贫道在山上能挑着三十斤的水桶走两个来回儿,小意思小意思。”
李承祚和耶律真仍旧互不搭理,一左一右地坐在蒋溪竹两边儿,各自憋气,憋了一会儿,三人不约而同的被老道士的一脸谄媚吸引了主意,纷纷扭过头来,看着牛鼻子老道撸胳膊挽袖子地丢人现眼——三十斤的水桶?走两个来回?听他吹牛!路上指望他多拿件儿行李都哭着喊着自己有老寒腿,这时候倒是不犯了?
李承祚一声冷哼一波三折,看着那四体不勤的老家伙被一桶水压得东倒西歪还要呲牙咧嘴地朝许三娘傻笑,也没有要帮他的意思,只静静看他怎么装完自己吹下的牛、逼。
子虚道长俨然已经累成狗,只能咬牙切齿的在许三娘看不见的角度吐舌头,一转眼看见许三娘忙活起别的,又仿佛吃了大力丸一样力大无穷,大包大揽,恨不得什么都能帮上忙。
许三娘被他 “这个我来”“这个我弄”搅合得终于无事可做,干脆坐到了李承祚他们一桌,和李承祚一行人攀谈起来。
李承祚从做太子的时候就混迹京城风月地,做纨绔在行,若是正经和人说话,一张嘴能讨来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儿的打,因此在外人面前言语甚少;耶律真一个外族,在中原几年纵然交流无碍,但是那仍然略显生硬的口音到底是个问题,谨慎起见,基本不肯说话;而偶然还能扯出两句正经的牛鼻子老道还在不远处呲牙咧嘴的任劳任怨,因此于人交流的任务责无旁贷的落到了蒋溪竹身上。
“客官家的师父为人真是热情。” 许三娘笑笑,远处的湖光潋滟都比不上她的明艳动人,常年与人打交道的泼辣女子眼睛更毒,一双美目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儿,直接落到了蒋溪竹身上,笑意盈盈,“几位客官从哪里来,准备到哪里去?”
蒋溪竹回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意:“我等从北边儿来,多年前,这位李公子的兄长与他的家人因为意外失散了,年前有消息说,有人在邺城见过他,我们特此来这里碰碰运气。”
这话说的基本就是胡扯,乍一听,却并不令人生疑。
李承祚没料想到他的丞相大人还会有这样面不改色地扯谎的时候,不由觉得新奇,一双桃花眼别有所指的多看了两眼。
许三娘闻言眉眼弯弯,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表情:“北边儿?北边儿可是好地方,天子脚下京城繁华都是北地,公子衣着考究,谈吐不俗,不知可是京城人士?”
蒋溪竹无意隐瞒,点点头道:“正是。”
许三娘见他并不多说,话锋一转:“那李公子的兄长如何模样怎么称呼?三娘我在邺城外摆这风里来雨里去的茶摊子数年,别的不敢当,江湖上走南闯北的朋友认识的倒是不少,公子若是不嫌弃,三娘托人打听着,也是个办法。”
这话问的已是刁钻,蒋溪竹不动声色地瞧着许三娘并无异色的笑颜,暗叹这女子实在是个妙人——且不说她是真的热心还是别有用心,这话里里外外真真假假,怎么解释都能解释得通,只看被她问话的人心里有没有不可告人的鬼。
蒋溪竹心里盘算着利害,一时想到许三娘一招分开李承祚和耶律真时候的轻松,那显而易见不是寻常摆茶摊妇人能够做到的——要知道老道士没事儿自诩神功在身,劝个架尚且要被削得一地j-i毛,许三娘一个寻常女子,如何能够一出手就搞定这么两个武功不俗的祸害?
又想到据耶律真说,他早年因为契丹,察觉到齐王与那个人有联系时,曾向邺城派过不少人探其虚实;齐王亦有察觉,借着各种名头往自己麾下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这许三娘身手不俗胆大心细,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江湖人做派,只不过,她到底属于哪一方人马?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身份决定了他是该继续胡扯、谨言慎行还是该以诚相待据实以告。
他这么一思考,言语上就跟着一滞,原本想好的话一时没有接上来。
倒是李承祚反应快,温情脉脉地瞧了一眼蒋溪竹,桃花眼一转,瞥了一眼许三娘:“别怪我这挚友说话吞吐,我家之事他不好说,我倒无所谓——三娘肯定疑惑京中没有兵荒马乱,好端端怎么会兄弟失散?其实都是家丑,我这哥哥是个庶出,还是个混球儿,我家老头子死后,他得了自己那一份儿家产还不满足,还想跟我争更多的,我不给,他一气之下带着家财撇下老母跑到别处逍遥去了,如今他老娘眼看不行了,不见他不肯咽气,这才打发我们出来让他回家,不然谁管他,爱死不死。”
蒋溪竹:“……”
皇帝陛下张口编话本子的能耐,真的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不做说书先生委实可惜。
许三娘闻言,将原本投在蒋溪竹面上的目光微微偏转到李承祚脸上,只见这年轻人眼带桃花自有风流,眉如剑鼻如峰,一双略薄的唇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轻佻,端的是英俊无双的好相貌。
她却不知在这副英俊的面貌里看出了什么,微微愣了一愣,一双美眸里别样的情绪一闪而过,才重拾起泰然自若的笑:“如此看来,公子对这位兄长的态度,是找得到也行,找不到更好。”
李承祚伸手取过桌上的茶壶,随手给蒋溪竹添了一点儿,又顺手给自己添了一点儿,一转手,十分成心而手欠地将茶壶放到了离耶律真最远的一个对角儿,吊儿郎当道:“我可没这么说,找还是得找到的,邺城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儿,我这大哥哪怕是狡兔三窟也得在洞里窝着,三娘对我这大哥这么用心,难不成是有恰好现成的消息等着给我们吗?”
许三娘没想到他把话如此还回来,随口接了一句“没有,”,正要说什么,只见老道士满头大汗满面红光地一屁股坐在了对面儿,眼见许三娘露出短暂的怔愣,一句“累死我了”被他原个儿吞了回去,十分逞英雄地换成了一句“还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老道士我来。”
李承祚对他露出了一个十分不忍直视的表情。
许三娘被他“哼哧哈”的喘气儿声喘出了一身的不好意思,起身笑道:“不必了,道长已经帮我许多,此处向南不远就是邺城,天色不早,公子们若是想在天黑前进城投宿,还是尽快赶路吧。”
老道士磨磨唧唧地嚎腰疼不肯走,李承祚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还是蒋溪竹劝说,容他歇会儿,李承祚才作罢。
许是夏天烦闷,也许是被子虚道长的无病□□嚎出了几分烦躁,蒋溪竹有几分心不在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抬头,正见李承祚在一旁望着自己。
蒋溪竹神色淡淡,与李承祚对视一眼,正想挪开,却见李承祚眼神一转,指向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到的方向。
蒋溪竹顺着那方向看去,眼神顿时一紧——许三娘的金钏在阳光下闪出一个十分不明显的图案,那竟赫然是一只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间是否觉得熟悉了……
第58章
生前一笑轻九鼎, 魏武何悲铜雀台。
相传铜雀台的旧址, 就在故郡临漳,可见此地曾繁华一时。
蒋溪竹拖着要死要活的老道士与互看不顺眼的李承祚耶律真, 辞别了许三娘。一行人赶在天黑之前入了邺城, 没有来得及去体会六朝旧都的兴衰,刚入城门就迎来了时已晚霞,蒋溪竹选了城中一家客栈,安排一行人住下。
邺城夏晚闷热, 城中人夜深难眠,自有消遣之处, 蒋溪竹一行人投宿的客栈地处闹市, 一街之隔就是邺城繁华楚馆, 与前朝铜雀台并无古怨地隔着几百上千年相辅相成。
月上中天, 晚风燥暖, 佳人莺声燕语香软风情, 合着灯光酒色歌舞丝竹盘旋在邺城上空, 辗转入了不眠人的耳。李承祚在床上翻来覆去, 折腾了许久,觉得隔壁佳人在怀的声音格外扰人心神, 不由悲从中来——他堂堂一个皇帝至今连个媳妇都没着落,自己治下的万民百姓在这方面倒是当仁不让一马当先。
李承祚被阵阵香风软语熏得眼晕, 听越觉得睡不着,发现辗转反侧许久,月亮才往东方偏了r_ou_眼难见的一丁点儿。
皇帝陛下忍得过风餐露宿忍得过世人诟病, 唯独忍不过一墙之隔有他家丞相安眠。
皇帝光明磊落地只着中衣推门而出,朝着一墙之隔蒋溪竹的房间走去,连廊背y-in,在夜间难得沁出可贵的清凉,他却觉得这点儿凉意分明漫不过日间积累的热切,尤其以丞相那间客房门前更甚。
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像陡然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似得,愣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滚回了自己房间,三两下间将自己装扮成了一个风流倜傥惹人回眸的贵公子,连鬓边的头发都梳笼得一丝不苟,也不知在这黑灯瞎火的夜间空废了多少灯油。
他再出来,站在走廊上摸黑欣赏了一番,觉得自己实在英俊潇洒引美人折腰,刚迈出一步,又不知为什么停了,一阵风一样卷回了自己房间,将一头挽齐的发髻拆开,外衫半披,将一身精心装扮的公子气质化成了夜醒的懵懂风流。
难为他拈花摘叶的修为都用在了夜间,三进三出连一点儿声息也无,隔着远处的纸醉金迷,唯有这间客栈更安静地像不像人间。李承祚额角沁汗,终于放弃了折腾,唯恐惊醒了隔壁睡得“哼哈”作响的老道士,实在不想轮到那不靠谱的老牛鼻子来嘲讽自己“半斤八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