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这个新年过得平淡,林询伤口拆了线,也能下床走走,但还得休养。那天晚上一家人在医院简单吃了饭,余问余期和陆原都在,林佑没有来,倒是在跨年的前几个小时打了通电话来,叫他看窗外。
林询望向窗外的夜空,远处升起几朵璀璨烟花,照亮了黑沉夜空的一角。林询望着那转瞬即逝的光,露了点微笑:“你放的?”
“你觉得呢?”
触动归触动,诚实归诚实,林询平淡回答道:“我觉得不是。”
林佑在河岸边大笑一声,是亲儿子。他坐在引擎盖上,单手开了听啤酒:“路上看见,想你那儿楼层高,应该看得全。”
“一个人?”
林佑喝了口酒,月夜下的河流静谧,倒是跟新阳小楼后院的那条小河有些相像,只是这里更宽阔,更深沉,更让人摸不着底。
风吹过,像还是在那小院里,吹动着生命力顽强的野花野Cao,一回头林询就坐在长凳的另一端,眼睛明亮,笑起来格外像他,跟他闲聊乐队的事,说着说着,就举了汽水碰在他手里的啤酒罐上。
林佑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身侧,笑道:“不然呢?”
“也是。”
林询也低头笑了笑,他看向门口,陆原正送余问和余期出门,林询跟他们招招手,同林佑轻声道:“爸,你有在监视我吗?”
电话那端传来林佑的笑声。
“你最近是不是药吃少了?”林佑摸着那听啤酒的边缘,认真道,“小询,你不能放弃治疗啊。”
林询对他这浑然天成的刻薄早有了一定免疫力,只当自己问了空气,什么也没听见。林佑笑了一场,捏扁了空罐,甩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一个人的新年夜,他早就习惯了。走了这条路,就知道会是这样。
孤身一人也好,该遭的报应,才不至于再落到别人身上。
“林询,你跟他……”
林佑转着手上的打火机,河边风大,吹得燃起的火苗摇曳不止,它脆弱不堪,却还要燃烧。林佑笑了笑,啪地关上了打火机盖:“我还有事,你早点睡。养好伤,早些走。”
“爸,”林询叫住他,话在喉间转了转,终于还是压了下去,“新年快乐。”
林佑也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陆原走过来关了电视,他拉上窗帘,之前睡了几天沙发就被林询赶了,今天晚上他重新铺了被子,不管怎么样,今晚是不走了。
他把沙发拖到病床边,整了整被子在床边坐下,林询转头看向他,陆原托起他的手仔细端详:“是好点了。”
“好多了。”林询动了动手指,陆原忙握住他的指尖,皱眉道:“别动。”林询望着他眼睛,笑了一下,他勾了勾他的手指,不像他,他的手总是暖的。
“我觉得,海边很好。”
陆原怔了怔,但只一会儿就明白过来,转眼笑意都快爬上眉梢。他握着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像是代替嘴唇在啜吻。
毕竟他的嘴唇,正贴在他的唇边。
他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笑得睫毛一颤一颤:“你也喜欢就好。”他靠在林询肩上,小心翼翼地搂了他好一会儿,直到林询催他去洗漱,才慢吞吞地起身。
浴室隐约传来水声,林询调低了病床,慢慢倒了下去,被子暖和,枕头也松软。
他仰望着头顶的那盏灯,眨了眨眼,伸手虚虚地抓了抓那明黄的光,那么近那么亮,他一晃神,不经意就牵动了右手心的伤,嘶声抽了口气,勾着嘴角却像是在笑。
林询收紧了右手,左手压着手背,掌心贴着胸口。这双手沾过血沾过泪,握紧过,也错失过。但愿这新的一年,好的部分能再多一些。
一点点就好。
林询长出一口气,枕边的手机震了一下,是一封新邮件,标题只写了一句“新年快乐”。他点开邮件扫了几行,慢慢撑着床铺坐了起来。他握着手机,像是掌心抽痛,手指有些发抖。
零点过了五分,林询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删除。
他一觉睡到天明,没有梦。
第二天醒的时候,陆原还睡着。林询靠在病床边,静静地看着沙发上他熟睡的脸,又闭眼睡了回去。
陆原起来后在医院待了一上午,和林询一起吃过午饭后才走。余期昨晚上看跨年熬了夜,起来已经快十点。他急匆匆地赶来医院,刚好碰上提了一箱牛n_ai来看林询的杜川。
余期开始还没认出来,还是林询叫了杜川的名字,他才想起来这是那个酒吧老板,不自觉就不好意思起来。林询跟杜川说着话,他就洗了几个梨,坐在一边老老实实地低头削了好一会儿。
可坐着坐着,倒是他们两个聊上了,林询握着遥控板,看着电视出了神。
“哥,林询哥?”
余期在林询眼前晃了晃手,林询嗯了一声,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眼,余期对着林询小声道:“哥,你朋友跟你说话呢。”
林询哥今天总走神,是伤口难受没睡好吗?刚才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也是,那个医生问他伤口的事情,他却愣愣地发着呆,完全没有理她。
余期担忧地看了眼林询,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杜川抢了先。
“你是不是又没休息好?看你都没精神。”杜川不由皱眉道,“你这样子,下星期真能出院吗?”
“医生说可以,当然就可以了。”林询笑了笑,眼里的疲惫像是一扫而空,“听说你新店开张了,也在平洲路?”
“是啊,老地方,就在街对面。本来是不打算做了,可还是闲不住。一个小咖啡馆,下回来坐坐?”杜川说罢笑着连连摆手,“忘了忘了,你肯定没工夫来,等出院就忙出国的事了吧。”
“不一定,”林询拨了拨留置针边上的医用胶带,低垂着眼道,“应该有时间去。”
余期低头看了眼短信,脸唰一下红了。
“哥,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林询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他路上小心。余期套上羽绒服,走过杜川身边,跟他也说了声再见。
杜川笑着跟他摆手,回头看向林询,林询也正好抬起头。他同杜川相视一笑,望向窗外道:“杜川,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杜川愣了一下,林询为什么会受伤,傅锐没跟他说全部,但他也大概能凑出个原委。
吕燕那姑娘的事儿,他听人说过。小姑娘也可怜,大好的年纪毁了一张脸,男友弃她而去,赔偿金又被亲生父亲卷走,她母亲又早逝,一时之间,就剩下她一个人。大好人生,转瞬就成了一滩烂泥。她那时候也就二十出头,要她怎么熬得过去?
加害者受害者,有时候界限就是这么不分明。
可人就是自私的动物,受情感驱使。要是他的朋友是吕燕,他肯定会更义愤填膺一些。但他认识的是林询,就没法把他当个冷血的凶手看,觉得这是他活该。
“因果我不懂,那东西玄。我只管今天,今天过好了,才不至于重蹈覆辙,不然昨日复昨日,别说因果了,自己先把自己困死了。”
杜川站起来拍了拍林询的肩膀:“你也别想太多,吕燕那事儿交给法律,警察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你就别想了。”
“警察不管判案。”
看见林询笑,杜川也跟着笑了:“就这点文化,没办法了。”
趁着这会儿气氛好,杜川笑呵呵地掏出手机道:“傅锐那小子说是不来,心里担心你担心得要死,让他自己来嘛又说不,我给他录个视频,省得他回头又逮着我问。”
杜川点开摄像对着病房拍了一圈,转到病床时,笑着向他招了招手,林询很配合地对着镜头笑了一笑。
杜川以前没怎么注意林询,毕竟傅锐太显眼,他们俩站在一块儿,目光只会集中到傅锐身上。他们见面基本就在小度川,林询不说话的时候,更容易被忽略。
可这会儿,午间的日光柔和地洒在床铺上,林询的微笑也像是沾了一缕阳光。他的眼睛不是傅锐那种侵略x_ing的漂亮,也没有少年人的清澈明亮,只有些微弱不堪的光。
像是月亮,光芒灰暗且不源于他自己,可也依旧美好。
“金盏花。”
林询突然低语了一句,杜川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手机道:“什么金盏花?”
“那个医生身上的香水气味很熟悉,想了好多天都没想起来,”林询看向杜川,脸上有种奇异的神采,“刚刚突然就想到了,是金盏花的味道。”
杜川不由大笑道:“合着你发呆就在想这个啊?香水味而已,问问不就好了?”
林询微笑道:“是啊,应该当面问的。”
杜川在林询病房里又坐了一会儿,一看手表快两点了,看林询这状态,估计还得好好休息,也就不多打扰了。他跟他道了别,就开车回店里,新店开张还有挺多事要忙,这趟出来也是忙里偷闲。
咖啡店就开在原先的小度川对面,叫Laputa,店名还是傅锐帮忙想的。这词什么意思傅锐跟他讲了一回,他又给忘了。
杜川一想起傅锐,就趁着这会儿红灯给他打个电话,可摸了几下手机都解不开锁。他顿感奇怪,低头一看,坏了,拿错手机了。
林询的手机跟他的一个型号,又都没套手机壳,这一不小心就把他的给揣兜里了。杜川大叹一口气,还好前头路口就能调头,要是到了店里才发现那就真好笑了,探个病还把人手机给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