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谁也没有料到李承祚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蒋溪竹见李承祚露出真容, 笑笑退下。话语在此时已然苍白, 他傲然立于殿中,一身清贵。兵刀冷箭即使在他眼前倏忽而过也再不能伤他分毫, 他仿佛独立于世外, 冷眼看这乱世乾坤尽归李承祚所掌。
天地之间,白云苍狗,眼中唯此一人。
御林军副统领那点儿侥幸荡然无存,直接被宣判了死刑, 方才信誓旦旦理直气壮的模样像是一个回旋就变成了个天大的巴掌,当空把他的脸扇肿了。
副统领心里苦, 现在他只有一个感觉, 就是脸疼。
李承祚却没打算放过他。
“王世充。”李承祚点到了副统领的名字, 眼角儿勾着, “你刚才说, 从哪儿扣下的人?朕闭关久了导致耳朵不好, 劳烦你再说一遍。”
李承祚这话堪比“我鼻子不通气儿我听不清”, 纯属胡说八道, 然而没有人笑,更没有人吱声。
王世充一身冷汗浸透了官服, 像只刚从湖里捞出来的鹌鹑。他是一句话都不敢回答的,回答了就是欺君, 不回答就是认罪,这进退维谷的状态,他是彻底逃不脱了。
李承祚上前检查了一番太后伤势, 一挥手招人去传了太医,回头仍见王世充一言不发地抖如筛糠,仿佛难为他是多么天大的乐趣:“啧……若不是朕知道你们家世代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听王副统领方才信誓旦旦口若悬河,朕还以为你是文科举出身,以为你是个被御林军耽误的状元来着,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王世充浑身颤抖,声若蚊蝇:“臣……惶恐。”
李承祚对“惶恐”两个字很满意:“惶恐就对了,做臣子的不惶恐,朕就该惶恐了……看来王大人吹得妖风太大导致脑子不好了,来人,带王府统领去天牢,清静清静脑子吧。”
两个影卫自暗处而出,利落的将王世充拿下了。
平城侯毫不知晓此事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哭到一半儿收音儿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哭,还是该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们原本的台本儿是要给贵妃安上“谋害未来皇后”和“配合宫外造反”两大罪名,这是一个前后逻辑,谋害未来皇后是为了稳固宫中地位,为了稳固宫中地位是为了控制太后和睿王,控制太后和睿王是为了和江南暴动中的丰城侯里应外合,如此一来,任何人出手做掉宋璎珞都是天命所归。
然而既然宋璎珞参与谋反这个说法已经由于皇帝的出现不攻自破了,那么前后的罪名,估计都不能成立了。
而其中与他有关的那件事……
“姑父。”李承祚将太后安置在凤榻上,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他。
单从这个笑容看,皇帝陛下长得还挺和蔼可亲的,然而此时没人那么觉得。
平城侯冷不丁被点到名,冷汗猝然而下,慌忙跪地道:“臣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李承祚笑意吟吟,桃花眼中看不出怒意,仿佛只是寻常的亲戚闲话,“你娶了朕的亲姑姑安国公主,李氏皇族只是有幸替万民掌这个天下,说白了也不过是寻常人家,这一声姑父,侯爷还是当得起的。”
平城侯叩首,只敢称“是”,冷汗却已经顺着额头低到地上了。
李承祚看了他一眼,语气却陡然变了:“侯爷到底比朕年长些岁数儿,先帝接受大虞江山时,这天下是怎么样儿,侯爷恐怕听说过一耳朵——父皇他老人家雄才大略,能替先祖把这么大的家业打理干净已经耗费尽了心血,管教弟妹方面不算尽心,恐怕给了侯爷不少委屈受。”
李承祚这话说的是实情,皇室的亲家不好当,嫁入皇室的女子要做小伏低,娶了公主的男子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苦逼——大虞律令,驸马不能入朝领官职只能袭爵位;非经公主允许,不能纳妾;自家的长幼尊卑也难处,婆媳关系经常j-i飞狗跳,谁是谁非也说不清,你说是让婆婆给公主媳妇儿请安,还是让公主媳妇儿给婆婆下跪?都是难事儿。
因此大虞民间有句让皇家不爱听的俗谚——娶妻娶公主,无事上官府。
这种情况,除非这个世家与皇室世代结亲——女儿入皇家为媳妇,儿子娶公主为妻,亲上加亲,互为支持,互为牵制。
然而平城侯府不属于这种情况,因为平城侯不算正统的世家子弟,他祖父一辈儿已经没落,原本的爵位也只是个伯,死前唯一能走的关系,就是将唯一的孙子送到西北参军。
然而平城侯算是走运——那年先帝御驾亲征西北,正在西北从军的平城侯曾经在两军对阵之时救过驾,因此平步青云,得了先帝的赏识。然而先帝的赏识乃是大喜大悲,好的一面便是将他家世袭的爵位由“伯”晋成了侯,让他扬眉吐气,然而另一方面,又将自己的亲妹妹安国公主指给了他以示恩宠。
平城侯的官场生涯也因此戛然而止了。
安国公主年轻的时候也是美人,美人配英雄,原本是一段佳话,然而世间的佳话通常都有些旁人看不见的幺蛾子——如果,美人的真爱不是英雄而是世外高人,什么天花乱坠的佳话也都变成了赤、裸、裸、的悲剧。
“前朝高阳公主与妖僧苟且之事未远,朕本来以为宗室的姑母姐妹们会以此为戒,但到底还是太低估她们的色心色胆了。“李承祚浑然不觉平城侯何时已经汗如雨下,仿佛只是在真诚的检讨自家这见不得人的“家丑”,“侯爷能宽心容忍朕这没分寸的姑母这么多年,甚至抚养您那名义上的女儿成人,心胸宽广,可敬可敬。”
这一句话兜头砸下来,平城侯的脸色已经堪比脑门儿,绿的整齐划一。
平城侯府的嫡女也是独女,名义上的父亲是平城侯,然而亲爹乃是安国公主与玄天观中一有头有脸的道士所生,什么公主笃信道教,什么女儿自幼在道观长大,都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平城侯对此事敢怒不敢言,忍了多年,直到秦楚之找上门来如此策划,设计那没脑子的安国公主做起“女儿当皇后”的美梦,才终于得了机会除掉那碍眼的孽种。
可是此事,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平城侯败露了生平之下最大的秘密,完全来不及理解“事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老话,惊恐之下悄然回头去看秦楚之,发现那秦国公在此情况之下仍然不慌不忙,心更是几乎跳出了嗓子。
平城侯已然思绪混乱,心想,他们弄这么大阵仗,一个两个镇定的要死,难道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抓安国公主的j-ian才挑的这出戏本子?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回应,这些话倒是先入了太后的耳。
“什么?”太后哪怕有过一时糊涂,经此巨变也再傻不下去,听闻李承祚之言,再看平城侯的脸色,登时反应了过来,“皇帝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承祚面含笑意,不动声色:“母后,事关皇室颜面,儿子不会信口胡说,至于证据……平城侯家的小姐若是活着,此刻还能滴血认亲,但既然人已经死了,儿子也确实没有证据了。”
鬼才信他没有证据!只不过如他所说,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他根本不愿意深究,只想无声无息的了结罢了。
太后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一方面,她恨自己糊涂之下差点儿给李承祚选了个偷情生的孽种为后;另一方面,如果平城侯动手杀掉自己的“女儿”是有动机的一场y-in谋,那么,宋璎珞就是无辜的。
既然宋璎珞是无辜的,那与宋璎珞站在完全相反立场的自己的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