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都是被世道和y-in谋拖累的百姓, 从盛世太平的安然陡然被拖入了乱世沉珂,稀里糊涂地做了某些人的垫脚石。
但凡过得下去就没有人愿意造反,这些人可恨之余未尝不可怜,归根究底,到底还是大虞子民。
此时正值夏季,还不至于像冬季那般,缺件棉衣直接冻死人,但是夏季有夏季的麻烦——天暖潮s-hi,流民之中的人身体不会太好,最怕的,就是瘟疫。
粮草援军的事情裴文远着急上火了几日,有点儿听天由命,反正朝歌城破京城也好不了,裴将军一点儿也不怀疑宋贵妃此时和他一心,倒是眼前的困局有点儿难解,为了军中城中不至于瘟疫蔓延,裴文远干脆扔了节俭的心,命人将城中能用的艾草全部收罗起来,按用量分成一个月的份儿,每日焚烧保证疾病不侵。
因此朝歌城内如今到处都是艾草焚烧的独有气味儿,从帐内掀帘而亡,还依稀可见暮色四合之中东一拢西一蔟的青烟,如此万般忧心之中,倒真的生出一股遍地狼烟四面楚歌的揪心之感。
帐外天气不好,沉闷的乌云压得天色一片红紫靛蓝,远远瞧着,风起云涌的尽头亦有闪电隐藏在云层里,雷声隐隐,暴雨欲来。
裴文远略显烦躁地摔了帐帘,琢磨着无论如何,这艾草明日不能再这么烧下去了,干脆将当日份额剁碎了沉到水源里,全城分饮,强身健体,也省了这士气萧条。
然而裴文远赶鸭子上架遇到叛军,情急之下闭城求援也是情非得已——他对敌我了解实在太少,只能等等京城的消息,减少无谓的伤亡。
可没想到,叛军没让他等到明天。
这日晚间,他夜晚没有巡查,翻来覆去折腾到二更,刚才有了一丝睡意,迷糊了一阵儿,骤然听见外面一声炸雷般的锐响,紧接着就是连天的红光。
裴文远愣了一下,以为那场憋闷了一晚上的暴雨终于如期而至,然而没等他再次闭上迷瞪的眼,转瞬便清醒过来,夏日雷雨乃是白电紫光!如此深夜,能有如此赤红血色的,只有冲天的火光。
哪来的火光?!什么炸了?!
裴文远一身甲胄来不及披齐,就听帐外兵丁的脚步声到了近前。
“报!将军,叛军趁夜攻城!如今已经到了城外了!”
裴文远震怒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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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城外,火光连绵不断,沾了桐油点了火的箭矢接连不绝地划过漆黑夜色,铺天盖地,照亮了那因为沉闷天色而无风不扬的战旗,密集如暴雨一般地落在朝歌城门之上。
“嗵嗵嗵“的箭矢破空之声混合在守城军士此起彼伏的咆哮声里,悲壮得令人闻之心伤。
裴文远举着盾牌,在亲兵的掩护下登上城门,穿过箭林火雨,皱着眉头往下看了一眼,只见城下叛军在如此压抑的黑夜中绵延到看不见的远处,像是彼岸之中凭空冒出的凶灵汇集成的巨大y-in魂,层层叠叠的全然围住了朝歌城。
裴文远心头巨震,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在如此情况下冷静依旧,仿佛真的是久经沙城铁血无情的将军。
亲兵举着盾牌躲过一支迎面飞来的箭矢,问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让弓箭手准备!”裴文远毫不迟疑道,“城门顶死!死守朝歌城!无论叛军用什么方法,摧城车也好,攻城石也好,全部打下来……”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底下三排架箭的弓箭手突然左右分开,在这压城黑夜中露出了数重围困之后的庞然大物,那东西实在不小,在远处完全漆黑,直到近前才被近处的火把照出了真容。
裴文远只看了一眼就瞳孔紧缩,心跳如鼓,心里在不住的骂娘,只不过时间再不容许他宣泄心里那压抑不住的恶气,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声私心裂肺的“趴下!”
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邺城牢狱之中为数不少的火炮都被他收缴,他清楚这玩意儿的样子。
“——点火!”
城下轰然一声巨响,将朝歌城铁铸一般的外墙上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铁桶一样重修过八百十遍的城墙新砖在这惊天动地的震撼下化作了带火的齑粉,火星四溅,飞沙走石,城头铁鼓之声急促峥然,干戈兵祸夹杂着火药硝烟,在颜色诡异的夜空中露出狞笑的怪脸,修罗挣脱了枷锁禁锢一般,带着血腥杀戮之气重返人间。
这只是开场——
没等城墙之上的兵士反应过来,第二颗炮火像是远古的巨兽,赤红金黄地撞破了硝烟弥漫的夜,点燃了飞溅碎裂的墙砖渣滓,咆哮轰鸣着砸到了城门上,“轰隆”一声震慑天地的巨响。
裴文远被这一轰震得身形不稳,听觉像是全部消散在了由大及小由远近及远的耳鸣里,脑袋上不知被什么碎渣子砸了一下儿,说不出流血没流血,然而就是这样,他愣是一手捞住了身边险些滚下城墙的亲兵,另一手硬是铁骨铮铮嵌在了仿佛还带着火炮余温的城墙,将自己硬生生地戳在了这城墙上。
城下已有先锋架上了工程梯试图上城墙,被城上的士兵直接用巨石砸了下去。
“将军!”节后余生的亲兵嘶哑着嗓子,“这样下去城门守不住了!”
“闭嘴!”裴文远一把将亲兵摔在地上,“他们有火炮!我们没有么!把停在城门的火炮推来!先把城上原本的红衣大炮全部上膛点火!有多少轰多少!”
听他一声令下,城上将士仿佛终于在惊惧与茫然之中抓到了一丝希望,掩护的掩护,填装地填装,几声令下,红衣大炮接连而发,盛世之中锈蚀的腥气染血,与接连不断的炮火和悲怆的呼声人声共同交织成了太平不复的挽歌。
裴文远在这个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下落不明的蒋溪竹,一同长大的两个少年,同样出身于京中鼎食之家,一个牙璋凤阙,一个铁骑龙城,裴文远本以为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半个大虞各自为国,他有他的不坠青云之志,自己有自己的醉卧沙场一笑。
然而到如今,才觉得太难了。
世事变幻无常,他来不及青史留名,自己也来不及丹心汗青,甚至与自己预料之中的那般死于外敌侵扰的山河也不太一样。
一将功成万骨枯,时至今日,裴文远才哭笑不得的发现,他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意做站在累累白骨上沽名钓誉的名将。
背后有京城,有他父亲戎马半生守护的大虞;面前是乱军,卑鄙小人夹杂其中,更多的却是他曾诺马革裹尸也要守护住的万民。
年少裴府后宅之中,裴文远与蒋溪竹对弈,文雅的少年执白字,发间散落的是安闲难觅的旧时光影,武将世家出身的子弟,到底在文韬方面欠了功夫,一子落定,注定了他满盘皆输的局。他仗着那人脾气好,一手胡乱了黑白棋子,却被他笑言,日后遇上进退皆输的棋,你也要避么?
没成想,少时戏言,一语成真。
“君迟……若你还在,此局何解。”
裴文远凝视着战火焚烧的夜色,低声一叹。
罢了,裴文远想,堂堂正正地躺在疆场上,也好过日后稀里糊涂地死在y-in谋里。
“将军!”方才被裴文远骂跑的亲兵回来报道,“乌金巨炮已经架在城门内!高度不够!大炮打不出去!”
裴文远闻言,并未先回复他,神色冷肃。
他一手持枪,七八十斤的长、枪铿然有力,一如将军钢筋铁骨的言语:“弟兄们!如今身后是你们的父母妻儿!朝歌城在!他们就在!脚下之地寸土不退!誓与山河共存亡!”
守城将士在此间围困数日,疲惫不堪,如今闻听此言,依旧应声如雷,战鼓合着杀声冲上云霄。
裴文远扭头对亲兵道:“开城门!”
亲兵一愣,以下犯上地压低声音:“将军!您疯了!叛军五倍于我方军士!城门一开!就守不住了!”
裴文远不知被什么滴了一脸,抬手抹了一把,看看城下越来越多的叛军和攻城梯上密密麻麻的人,拎着亲兵的脖子转身下了城墙:“不开怎么放那鬼东西!去!铁栅栏顶住城门角儿,只开一线!够过炮口就行!”
亲兵又是一愣,再不敢耽搁,急速去了。
裴文远直奔那架好乌金大炮的脚架,许是方才调试高度不成,这门炮架的尤其的高,裴文远来不及降位置,干脆命人将另一门一并扛来,火速架了垂直并排的两门,一股脑全部填了膛。
裴文远举着火把,亲自带头与七八兵士推着炮车,几步疾行一声怒吼:“开门!”
守门的将士早得了令,听此吩咐,左右轰然将那千百斤重的巨大城门拉开了一条儿只容炮口通过的缝。
门外是叛军先锋,眼见城门打开,争先恐后地就要涌进来。
裴文远将两门炮火的引线一股脑抓在手里,深吸一口气暴喝道:“稳住城门!”
与此同时,他手中火把点燃了引线,滋滋的火苗儿瞬间舔尽了整根儿引线,乌金巨炮名不虚传,攻城先锋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迎面撞上了这威力无边的巨大炮火,都来不及惨叫一声,支离破碎地被轰上了天,成了数颗血染的流星。
第97章
叛军数量庞大, 后面的还未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儿, 只在一片纷乱之中见城门洞开,就妄图全数涌过来, 然而刚到那城门缝隙之口, 就再次撞上了炮火,与那急先锋们殊途同归。
叛军先锋首领原本悠然立在马上,突然被什么落在了脸上一般极不舒服,就势摸了两把脸, 还没琢磨过来怎么回事儿,就被前方的□□吸引了注意。
夜色昏黑, 红衣大炮不停, 这叛军首领是个临时上任的半吊子, 打仗全靠人多, 两军阵前屁都不懂, 原本并未注意这城门处的非常动静, 直到裴文远第三波炮火破空而出, 愣是将叛军方阵轰出了一个悚然的缺口, 首领才意识到不对。
他还没来得及卷街骂娘,就见一个小兵急速而来。
“——报!对方架了乌金巨炮, 先锋军不敌!伤亡过半!”
首领一愣,怒道:“让先锋军撤回来!继续架炮轰城!”
没等他话音落下, 另一个叛军兵丁转眼就到了近前:“大人,下雨了,炮火引线受潮, 强行点燃有炸膛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