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远仿佛根本没听见后一句,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儿膝下有黄金,权当耳边过了s-hi哒哒没什么卵用的空气, 蒋溪竹弯腰扶他,他却就地盘腿一坐,跟他较上了劲, 哽咽道:“你还活着,君迟……”
就这一句,连日以来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的忧患仿佛都有了纾解,腹背受敌的无助之感都散在了沙场的烟雾里。
蒋溪竹被他一声慨叹唤得无比唏嘘,邺城一别仿若生死相隔,再见面,青年将军甲胄铁破满面憔悴,脸上还糊着方才被亲兵砸了满脸的泥水;少年丞相衣衫褴褛,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叛军兵服淋了雨,越发皱皱巴巴,蹉跎地像江南种稻子的农民,只剩下一双眼还能依稀瞧出清俊公子的温文。
两人相对皆是感慨。
一众亲兵都傻了眼,眼见将军如此激动,立刻知道这“战俘”分明与裴文远认识,登时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看两人相对诉衷肠诉出了无端的心酸,自己也跟着生出了点儿酸唧唧的哀愁。
众人之间,唯有李承祚一人脸色不好,在后面冷哼了一声,一甩背后亲兵的手,大步上前,一手揽住蒋溪竹的肩膀,一手拎着裴文远的甲胄后领,不由分说的将两人一把拎了起来,自己以身充当楚河汉界,愣是把俩人隔开了老么远,才虎着脸开口:“将军每次见丞相都先忙着哭唧唧么?叛军不打了?朝歌不守了?走走走,有旧也先关了城门再叙!”
亲兵没见过丞相更没见过皇帝,只知道这肯定是他们家将军相熟之人,冷不丁听说丞相在此,注意力全被吸引到蒋溪竹身上去了,个别有心思的,明显瞧出李承祚不高兴,对他心生怀疑,然而这怀疑大多也仅仅止步于以为他是个督察御史之类,随时警惕着这位主儿回京就参他们将军一本。
至于皇帝?听说皇帝是个昏君,登基后就没干过正事儿,谁知道他跑什么地方去了。
哭唧唧的裴将军站直了腰板儿,这才意识到李承祚也在,刚要跪,就后知后觉的想起蒋溪竹方才贴近了时候的一句嘱咐,嗓子眼儿里的问安好歹刹车拐了个弯,面色诡异地对李承祚拱手道:“皇……李大人。”
李承祚:“……”
拉着别人媳妇要死要活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给人改姓儿的?!
然而眼下多事之秋,厚脸皮如皇帝陛下也懒得在这个时候惹是生非,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哼了一声,权当没听见。
裴文远少将军在全无知觉的情况下,又将皇帝陛下得罪了一番。
李承祚当着一众亲兵没有心思跟他计较,甩手拍拍摸了一手的泥,朝蒋溪竹做了个“请”的姿势,话却是朝裴文远说的:“将军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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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满腹心事地前后进了将军帐,裴文远吩咐了亲兵不要前来打扰,待帐外连守门的兵丁都走得七七八八,这才转身向李承祚正儿八经地跪下:“末将参见皇上,臣在邺城护驾不利,让皇上着了齐王的道儿,臣万死。”
“死……”他本来想说“死个屁”,然而到嘴的粗口还没说完,就被一边儿的蒋溪竹瞪了一眼,只好在半空中憋屈地打了个转儿,硬接到,“死什么死,不吉利的话少说,留着精神把这群妖魔鬼怪打退了是正经。”
蒋溪竹摇摇头:“文远,旧事莫提,本来就不是你的罪过,别往身上揽。”
李承祚本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城门口儿那一点儿不声不响的飞醋此时被蒋溪竹一瞪,瞬间灰飞烟灭了。
他挥挥手,示意裴文远起来,这一夜乱军之中淋雨杀敌首,又带着蒋溪竹东躲西藏地从乱军之中脱身,他的疲惫一点儿也不比裴文远少,先前兵荒马乱之中并不觉得,此时入了这将军帐,淋了一夜暴雨的那点儿寒意才终于泛了上来。
“朕不碍事儿。”李承祚坐在正中,左右一指点吩咐裴文远和蒋溪竹坐下,又看了看蒋溪竹的脸色,才道,“知道城中艰难,要是有可能,给丞相弄碗热汤驱寒。”
裴文远没等蒋溪竹拒绝就点头儿应了,叹了一口气:“怎么是皇上亲自来了,臣几日之前就给……给贵妃送了信,请她务必调些援军……”
蒋溪竹闻言,和李承祚对视了一眼,苦笑道:“别提了……京中乱作一团,若不是皇上和我命大,稀里糊涂的在他们的乱局里横c-h-a了一脚,此时璎珞恐怕也折在里面了。”
裴文远目瞪口呆。
李承祚此时居然还有心思取笑于人,看了完全跟不上节奏的裴文远一眼,似笑非笑道:“秦国公秦楚之在宫内借太后之明搞了场宫变,硬说她杀了未来皇后,差点儿把宋璎珞框进去……至于江南叛军,你猜他说这是谁造的反?”
裴文远完全没懂皇帝陛下在说什么,什么宫变?什么未来皇后?还有秦国公秦楚之不是皇帝的亲娘舅么?怎么就参合到造反里去了?
裴文远觉得自己不过才没在京中几天,怎么现在听皇帝陛下说话,就跟听《白蛇传》似得。
李承祚纯粹在这儿靠忽悠傻小子识乐儿,根本也没指望裴文远缕清这乱七八糟的y-in谋,看他一脑袋浆糊的模样,当即给他砸了个更听不懂的解释下来:“他说是宋桢,对,就是宋璎珞他爹丰城侯宋桢,你说这不是扯淡么。”
裴文远:“……”
这句“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云山雾绕的关系直接把裴文远轰得脑子不够使了,他没听出来秦国公是不是扯淡,他倒是觉得皇帝陛下这说的也挺扯淡的。
蒋溪竹将那叛军的帽子摘下来随手扔了,s-hi透未干的头发散开晾着,收拾完自己,又如样收拾了李承祚,终于受不了这俩人j-i同鸭讲,直接将话题扯回了正事儿:“朝歌城现在什么情况你得跟我们交个底儿。很多线报说的太不清楚了……先前几天宫中大乱把璎珞拖累的滴溜转,影卫就那几个人手,顾得上那边顾不上这边儿,皇上和我等不及,只好先来看看……临走前皇上调了鲁州驻军前来支援,如果能到的话,还得三五天。”
裴文远闻言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这口气彻底松下去,就听李承祚不慌不忙地接到:“如果不能到的话,恐怕还得靠你这点儿人打到底了。”
裴文远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裴文远有几分难以置信,心说哪怕有私人恩怨也不带皇上您这么玩儿的,要是这样我抱着我裴氏一族的祖宗牌位哭给您看您信不信?
然而如今裴文远到底是经历过艰难险阻的人,那点儿幼稚的不稳重此刻也被他压得严严实实,他在皇帝这深渊上的独木桥一般的话语里喘匀了气儿,问道:“皇上,您的意思……鲁州军有可能无法支援?臣记得鲁州提督是赵无恤赵将军,按辈分儿他与家父是表亲,知道皇上有难,他不可能……”
李承祚知道他想说什么,桃花眼一撩,瞧了他一眼,截口打断他道:“朕猜得。”
裴文远:“……”
这次李承祚倒是没有逗他,正正经经地沉了脸色:“叛军是个什么构成你清楚的很,不然这仗你也不至于打的这么束手束脚……停停停没有让你请罪的意思,就是跟你说这事儿——”
李承祚捏了捏嗓子,清了清喉咙:“他们可战的将领几乎没有,左一个幺蛾子右一个幺蛾子的出,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吃定了你憋屈,打不过就恶心你,所以朕估计,鲁州军按时到是不可能了……他们这几日必会卷土重来,无论如何,守住了要紧。”
裴文远被这句轻飘飘的“守住了”砸了个满头包,终于崩溃:“皇上,这次伤亡不高是天公作美,且有您在后兜着,下一次,他们以五倍人数硬攻……”
李承祚看了他一眼,又不乐意了:“昨天晚上要不是君迟拦着,朕真想先冲进城来抽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乌金火药!契丹傻狍子挖出来容易么!你省着点儿轰能怎么样?!败家子儿!”
……好像您很懂怎么当家一样,您要是我,还不定怎么指着这玩意儿过瘾了。
裴文远无语了,然而在这一点上确实理亏,只好哑火儿了,等着皇帝陛下的下文。
皇帝陛下吼干净了一肚子怨气,终于在蒋溪竹哭笑不得的脸色下平静下来,冷哼道:“行了,用就用吧,朕今晚想办法去借点儿。”
第99章
裴文远:“……”
乌金火炮还能在什么地方发现不言而喻, 裴文远原本也动了这个心思, 然而……
裴文远叹了口气,心说皇上你偷就偷呗谁也不会怪你, 干嘛非说“借”这么清新脱俗, 你这样我会有小情绪的我跟你讲。
蒋溪竹对少将军饱受摧残又细腻敏感的小心情无知无觉,听李承祚说了这一句,闷不做声地想了一会儿,对李承祚的土匪行径并无异议, 反而补充了一点:“火炮受潮,再加上首领身亡, 雨停之前他们不会再贸然攻城了, 我们还有几日时间, 要是趁着这个时候, 能找到侯爷和章大人就再好不过了……对了, 文远, 三娘和耶律公子如今在城中么?”
邺城有齐王那一炸, 善后善得兵荒马乱, 李承祚与蒋溪竹福大命大捡了条命回来,之后在江上飘了许多时候, 回去后又马不停蹄当面遭遇了秦国公的y-in谋,如今再来朝歌, 见了裴文远,这才把之前尚未处理完的人事又想了起来。
齐王自己将自己炸成了一坨焦炭,李承祚和蒋溪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文远当时焦头烂额, 放走了实在拦不住的子虚道长,明里暗里却是当机立断地扣下了许三娘和耶律真。
毕竟这两个人身份敏感,一个是宗室有名谍明媒正娶的齐王妃,另一个是敌国权力争夺中心的二皇子,两个人表面朴素,实际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裴文远对李承祚和蒋溪竹的生死还是抱着几分希望的,他隐约知道许三娘与耶律真绝对不仅仅是表面上那样的身份,他们与帝相二人亦敌亦友,这时候将他们控制在眼前,也算等他们回来好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