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唱诗班’存亡之际, 慷慨出手救你们于危难之中的那个人。“耶律真在殷坚那震惊的目光下淡然重复道, “我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的初衷了。”
百年前, 有能力在武林盟中说得上话的人, 又与契丹人有那么几分渊源,这样的人,实在不难猜测,耶律真不是第一天知道唱诗班当年之事,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凤凰印”之事,却是在与蒋溪竹等人有过深入交往后, 才将这两件事合二为一地考虑的, 这一考虑, 才仿佛与百余年前的古人隔着斑驳的时光有了深入的交流。
无怪乎殷坚以为, 以顾雪城这等皇室弃子的身份, 帮助契丹人只是为了通敌反扑。
顾雪城如果真是这么想的, 他本来有太多的机会的——如果是那样, “凤凰印”不会回到大虞皇室;被他第一个发现的“乌金”不会作为秘密埋葬了百年以保太平;甚至于往年昔日的恩怨情仇, 都可以青史无觅处的一笑置之。
如果世间真有永远挣不脱束缚的“血牢”,那么“凤凰印”最初的主人才是那第一个脱困者, 天大地大,万千艰辛, 每走一步都像置身于刀尖之上,唯独他走的随心。
仁者以仁心治天下,顾雪城以自己的大隐于江湖, 换了天下大多数人百年的太平。
然而百年之后,到底有人会错了他的意思——乌金被人披上了“神兵利器”之名,从那遥远的地底被人挖掘出来,别有用心的人就都重新做起了一统天下的美梦。
只不过他们从来不懂,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这与你是契丹人还是大虞人本来就没有关系。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安居乐业,才有海晏河清与四海升平。
契丹人崇尚武力,大虞人醉心权谋,如今出了个秦楚之,想将这武力与权谋玩弄于鼓掌之间,倒是凝聚且成就了太多人的痴心妄想。
耶律真并未等殷坚有所回答,也并将他知道的一切过多解释,长刀在手,胜负分明。
冥冥之中,顾雪城也似乎安排了定数给所有人机会扭转乾坤,使苍生免遭涂炭,使天地重归清明。
“耶律芷。”耶律真只是前言不搭后语地念了一个名字,却见殷坚的表情不可抑制的变了,“小王本以为,太后唯一的女儿,我父王唯一的妹妹真的如记载一般的死于年少之时……看来小王猜错了,她不仅活着,而且被太后派往了中原,放弃契丹公主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秦国公府的夫人,这恐怕也是你以皇室出身参与江湖事的原因,秦楚之是耶律芷的儿子;这也是太后从不属意我父王的原因……儿女在她眼里皆可为天下筹码,而我父王比她多了一分人情,便被她视作懦弱。”
殷坚像是没料到他竟然一语点破了秦国公夫人“季氏”的身份,眼神中的讶异一闪而过,目光微微下偏,看透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到了这个份儿上,原本就已经无所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三殿下心x_ing纯爽,一心侍奉太后;而秦楚之肖似其母,定会为契丹之x_ing。”殷坚竟然笑了笑,没有直说,言下之意却是承认了。
李承祚在一边儿闻听此言,活像听了什么笑话儿,懒得在他们之间c-h-a嘴,干脆去跟蒋溪竹咬耳朵。
“爱跟熊摔跤也能说成心x_ing纯爽,还没见过这么能颠倒黑白的呢,不愧是祖上卖艺出身的门派,编瞎话儿都带拽文。”
皇帝做着个说悄悄话儿的动作,却活像自己耳背还怕别人耳背,叽歪之词说的山响。
蒋溪竹:“……”
丞相觉得自己恐怕被当了聋子,忍无可忍的躲开了寸许距离。
耶律真对李承祚的冷嘲热讽并无感觉,对殷坚明显的挑衅也并无喜怒,他只是低垂着眼睛看了看殷坚。
“你想家吗?”他问,“牛羊遍野的牧场,纵马驰骋的草原……你想过回去吗?”
殷坚一愣。
他奉萧太后之名,陪隐姓埋名的越国公主潜入中土三十年,不知不觉,少年与青年的时光都蹉跎在了满是y-in谋的异域,双鬓斑白,而唯有身上相伴数十年的狼头刺青从未褪色。
越国公主耶律芷,连同他殷坚,在契丹皇室的族谱上都早已是个死人,活下来的,一个是满心y-in谋劝人杀亲弑子的“秦国公夫人”,一个是满手血债引起滔天兵祸的唱诗班主。
契丹万里草场已远,狼族的血x_ing深深融入了他的骨血,回望辽京,却再也认不出家园。
殷坚有一瞬间的恍惚,三十年光y-in白驹过隙,他满心的壮志,却最终化成了他脖子上的这把利刃,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穿他的喉咙。
他闭了闭眼,半晌又睁开,犀利如鹰的眸子里有一瞬间的杀意深沉,却最终换成了讽刺。
“契丹男儿志在四方,若得天下,皆以为家。”他笑了笑,“不若二皇子还是个孩子,心心念念只想着回去。”
耶律真丝毫没有被他激怒的意思,手下的刀顿了一顿,复又紧了。
“你们想要的是一个被乌金火炮炸得破碎的山河么?”他问道,却不是为了要答案,没等殷坚出言鄙夷便径自回道,“饿殍遍地,哀鸿遍野,世代相传的仇怨总有一天会将满是青碧的草原染上一片血红……到那时候,大虞的后代与我们的族人都将永无宁日,你的颠沛流离与你先辈受人白眼的命运将不断在你的后人身上复制……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天下么?”
殷坚脸色一冷:“不然呢,像二皇子一样,对大虞俯首称臣,守着贫瘠的疆土不思进取吗?”
耶律真神色淡漠:“也许吧……毕竟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可是我若为王,我族子民不必身上再负致命之伤,也不必再背井离乡,我离开过的无垠草场将永远安宁,欢迎每一个归人回去。”
殷坚皱死了眉。
他与耶律真无法沟通。
就像先王认定太后手腕太过血腥不懂仁政仁心,而太后觉得先王懦弱不堪难成大器。
这是一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结局。
听两个意见完全相左的契丹人j-i同鸭讲,终于耗尽了皇帝陛下的耐x_ing,眼见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说了许久,竟然谁也没说服谁,李承祚终于坐不住了。
异乡相遇却并不惺惺相惜的两个天涯沦落人全然没有勾起皇帝陛下半点儿同情心,反而激起了他“天啊,这俩玩意儿怎么这么啰嗦”的糟心,眼见这对话实在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干脆的起身,毫不犹豫地来了一出儿棒打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