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面目冷漠森然:“往生之地。”
林立甫一个激灵,觉得自己该醒来了,却发现四周鬼影重重,一片迷茫白雾之中看不清前路,竟仍然是在梦里。
齐王不慌不忙一拜:“我为j-ian人所利用,此身已化烈火烟尘,外祖莫要听信他人谎言,白为他人作嫁衣裳!”
林立甫一愣:“j-ian人是谁?”
齐王冷眼立于不可触及的数步之外:“如今何人借我之名有求于外祖,便是何人。”
林立甫前行几步,却觉得齐王越来越远,只好停住,刚要开口追问,便见齐王又是一拜,缓缓抬起连,双眼之下赫然是两行血泪。
林立甫一惊,眼前一黑,又过了一会儿,神志仿佛渐渐回笼惊然坐起,才发现自己仍在府内书房,手中蘸饱了墨的笔歪倒在手,墨汁在生宣上染了大片乌黑。
周遭景物未变,窗外仍是微雨,他愣了会儿神儿,却听廊下一片脚步之声。
“阁老。”是家中小厮。
林立甫定了定神:“什么事?”
“有人来访。”那小厮吞吞吐吐道,“是个女子……自称是,齐王妃。”
林立甫一惊,手中来不及放下的笔随着手一抖,颓然滚进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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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已经去了。”
京城安居驿馆乃是武敦元的产业,蒋溪竹一行星夜兼程,从朝歌赶回来,不便回宫,也不便另寻他处落脚,干脆扮作商贾,住进了驿馆里,刚好躲避了京城中那声势浩大滚滚而来的山雨。
蒋溪竹扶李承祚坐在榻上,而皇帝陛下竟然穿着一身亲王朝服,一脸亲手摸上去的j-i血来不及擦,披头散发,皱着眉一言不发。
景清答应保他的腿两个时辰行动自如,熬制的巫药却有极其严重的副作用——那两个时辰的无碍,终会导致接下来长达三天的剧痛,还是昼夜不停的那种。
李承祚无论何时都有嬉笑怒骂的风流,面对蒋溪竹时常更有嬉皮笑脸讨开心之举,而自从假扮“往生的齐王”回来,整个人便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蒋溪竹闭了闭眼,定了定神,亲自s-hi了毛巾,为他擦去一脸血污,露出那如今依旧英俊却显得苍白而并无血色的脸。
“故人托梦再加三娘送去噩耗。”蒋溪竹被他力大无比地掐着手,只好俯身贴近他道,“如果林立甫冲动,会立即与秦楚之翻脸……但是据我估计,他不会选此时机,以他的一贯做派,他会暗做不知,将这场戏演到底,在秦楚之以为大功告成之际给他一个反水重击……我们只需要在那个时候出手,便可将局势重归。”
李承祚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另一条胳膊挡住了自己的半张面目,另一手抓着蒋溪竹的手,力大无穷,愣是将蒋溪竹的手抓出了一圈儿可怖的白痕。
他闻言,停顿半晌,仿佛是将蒋溪竹的筹谋与计算听见去了,这才开口:“然后呢?”
只有蒋溪竹感受得到他手心的冷汗潺潺。
两两相对,却无眼神相接,蒋溪竹居然看懂了李承祚那条遮去面目的胳膊上无声而别扭的一点儿坚持,顿了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随后平乱,去林立甫一党,除秦国公一系。江南恐怕要花点儿时日才能重回大灾大战之前的秩序,安顿流民重归家园,拜托武员外重新贯通两江的商道……过几年,漕运重归秩序,两江安居,再一一处置此处有牵连的世家……倒是送耶律公子反契丹之事要提前一点,萧太后狼子野心,如果秦国公事败,她未必撑的了多久,届时助耶律公子重夺契丹王廷,控制乌金,签订停战协议,便可保边境些许年太平……”
蒋溪竹说的不快,李承祚听得也不算尽然,等道蒋溪竹说无可说,他才点点头,竟然在这一身冷汗之下笑了出来。
“君迟。”他笑道,“那我呢?”
他在蒋溪竹面前不称“朕”久已,仿佛寻常人家的濡沫知己。
可是君前奏对对答如流的丞相,唯独这这个“我”面前,难有只言片语。
天下凋敝,内忧外患,他是皇帝自己是丞相,披着这样的身份为铠甲,他们本该并肩而行。
可若有朝一日,天地重归清明,再无狼子野心之宗室祸国,再无各自为政之世家乱政,亦再无虎狼之徒的邻国来犯,盛世重来,复得太平,皇帝依然是皇帝,丞相依然是丞相,他们之间早已明白的情谊又将重新回归到那身份的外衣下,于大虞万年永照的华光里再不得天日。
蒋溪竹顿了一顿,感觉到李承祚的手丝毫没有松懈,想了想,也笑道:“皇上可不必再韬光养晦,光明正大的做个中兴之主……我也不必再忧心忡忡,可以做个尽忠之臣。”
各自青史留名,便是最好的相伴了。
李承祚闻言僵硬了一下儿,手没松,反而更紧:“我不。”
蒋溪竹哑然道:“皇上。”
“朝歌城墙上,我说若能回来,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嘶。”他缓慢道,说完一句,反而倒抽了口气,缓了缓,才接着道,“没成想刚吹完牛城就塌了,惭愧,连走都没走出去……”
蒋溪竹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也没再难为自己:“别说话了,多歇息。”
“忍着更疼。”李承祚道,“还是多说话好些……说到哪了,秘密……哦,其实也不算秘密,那本你曾颇高赞誉的《凤凰楼》,出自我手……宋璎珞那混账其实早就猜出来了,一天到晚在我耳边追问我也没告诉过她是不是,实在烦得很,只不过……她一向认为那写的是她那崇拜多年的顾雪城,实则不然,其间字字,乃是我一腔痴心妄想……只有你猜不出来。”
蒋溪竹沉默了一瞬,苦笑道:“当局者迷。”
李承祚挪了挪,发现实在不舒服,颓然放弃了,制止了蒋溪竹想要帮他的手:“不知那书你可看到最后……书中人平乱世,安外夷,治大国,叱姹江湖,却最终远离朝堂,手持凤凰楼信物,挂冠归隐于江湖,伴生平唯一知己……而其实,那本书还有一个结局,其人夙兴夜寐,鞠躬尽瘁,相爱之人未至白首而分离,临终将凤凰楼交于他人,孤独终老……我痴心妄想到底,便总想要前一个结局。君迟,我是不是……可以这么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忙叨叨的每一天,明天又要滚去北京,叹气,尽量更新_(:зゝ∠)_
第113章
京城雨夜, 灯花迷蒙垂落在芭蕉叶后, 直至多年以后李承祚也不肯承认他是在剧痛之下昏了过去,因此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等到那句痴心妄想经年的“可以”。
只不过彼时的皇帝陛下除了躺尸和装神弄鬼, 一点儿别的用处都没有, 只能娇花儿一样的在客栈里假扮一位娇弱的尸体。
倘若秦楚之手眼通天得知此事,往后的天下或将是另一番情景;又或者他当机立断决定发难,后世的青史上或骂或赞,总会添上另外一笔。
只不过, 世事从无如果,秦楚之永远也不知道他曾经错失了什么机会。
不仅如此, 秦楚之在这无知无觉流逝的机会里, 过得焦头烂额。
这几日, 送到秦楚之眼前的消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条一条地看下来, 即使秦楚之心粗如桶都能发现, 自己所布置好的一切都在被人有计划的土崩瓦解, 从前筹谋, 敌人在明自己在暗,一切计谋都好开展, 而如今,敌人在暗, 自己反倒被迫走到了熊熊篝火之旁,被照得锃光瓦亮。
此种情况,在他失去殷坚及其身后的“唱诗班”后尤为明显, 而李承祚却有如神助,仿佛一辆荒废已久的车驾被重新装整,全然高速运作了起来。
他联络世家密谋已久的事情也并不顺利,这件事始于几日前太后称病,太后对母家虽然一向不算亲近,但实在算不上但是这番卧病,秦楚之递了牌子入宫准备觐见,却吃了一记闭门羹——太后表示自己谁都不见。
京中贵胄本就势力,这本也平常。出身于公侯大家,能耐大小放在一边儿,从落生起掌握的第一个神技便是察言观色,单从这一点论,世家子弟无论挑出哪一个来皆是翘楚,毕竟没脑子的基本都活不到成年。
这群人举家上下的将太后这一句“不见”演绎出了无数y-in谋,最后十分一致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太后与贵妃不睦久矣,早就想趁着皇上闭关这些日子处理掉贵妃,自己不便动手,便借了秦国公的手,然而秦国公因处理贵妃之事处理得不够“漂亮”,太后恼其成事不足,不再支持他了。
且不说其中以讹传讹的成分有多少,起码表面上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有时候秦楚之也闹不懂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回路,大虞满京上下,净是些不去编话本子可惜了的材料,若是放在以前,秦楚之根本不屑与这群脑回路清奇的货色为伍,然而如今,他实在没什么选择。
太后与秦楚之一拍即合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发现秦楚之另有图谋,加之太后本就与秦楚之不算亲近,事情败露又被秦楚之言语威胁自然成怒。
但是世家公侯自然不会知晓得这么细致,只凭着三姑六婆间传来传去的只言片语,和各种真真假假的猜测,只能想到这一步。
无论他们做出什么猜测,但是效果却是一样的——他们本就是看在秦楚之乃是太后亲弟的份儿上与他穿一条裤子的,以为所行所为皆有宫中太后授意,然而如今太后乍然透露出不悦之意,这背后靠大树轰然倒塌,虽不至于立刻树倒猢狲散,但是不少原本就心贪如鼠亦胆小如鼠的货色开始萌生退意,秦楚之费尽心思笼络的一帮乌合之众,转眼之间就要散摊子。
然而正在此时,林立甫那要退不退的态度,仿佛又把秦楚之往悬崖边儿狠狠推了一把。
林立甫那日夜半见了来去匆匆的许三娘,也就是齐王妃,简直被她的消息平地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单单是这位传说中与齐王并不琴瑟和鸣的齐王妃来报,林立甫不会立刻相信,但是联想到方才那可怖又不明不白的一梦,林立甫几乎已经断定齐王确实不在人世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