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还要赶去佛罗伦萨送货,能见到你就已经非常高兴了。”车夫说。
杜乔扁扁嘴巴,有点失落。车夫与他挥手道别,携晚霞离开。
卢多维科见到天青石后欣喜若狂,杜乔向他承诺有一支从土耳其来的商队可以长期为修道院提供高质量的天青石。卢多维科当即决定,任命杜乔为修道院工作室的主事,一切关于颜料的事务都由他来全权决定。
这时候是1504年的秋天,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同时受邀为佛罗伦萨执政团行政大厅绘制壁画,达·芬奇公开了《昂加利之役》的Cao图,米开朗琪罗的《卡西纳之役》也引来艺术界的如潮好评,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场顶级艺术家的世纪对垒。拉斐尔这一年刚认识布拉曼特,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在罗马等待他的将是教皇尤利乌斯二世。
1*:群青的制作:制作内容取自《米开朗琪罗与教皇的天花板》第十三章。
2*:鱼鳞、云母、红土:分别用来制作鱼鳞白、云母白与红褐色,原料多来自亚洲。
第2章 牧猪人
一年后。
威尼斯大使从观景殿走出来,他神情恍惚、满头大汗,帽子歪在一旁露出凌乱的额发,模样狼狈不堪。刚刚在书房里的谈话很不愉快,“那位大人”又发脾气骂人了——
“不要用‘疏忽大意’来糊弄我!借用这种事情来试探我的底线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凭这些胡话,我可以立刻开除威尼斯教籍,滚出去你这个蠢货!”
大使立刻退了出来,他庆幸“那位大人”没有把他送到绞刑架上。
事情是这样的。秋天刚到,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就派人前往威尼斯谈判,希望收回里米尼在内的三个城邦,然而威尼斯拒绝了这个要求。不仅如此,威尼斯诗人写下寓言诗嘲讽教皇,将教皇称作“喜欢暗地里窥伺男人屁股的同x_ing恋”。诗歌传到了尤利乌斯二世这里,教皇大怒,出言要开除威尼斯教籍,并将威尼斯大使叫到观景殿来痛声辱骂。
尤利乌斯二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火爆恐怖。威尼斯大使在任十余年,每次进观景殿书房都心有戚戚。当下,如何平息教皇的怒气、替威尼斯挽回局面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大使认为,威尼斯还不能和教皇撕破脸,如果到了被开除教籍的地步,恐怕会立刻引发战争。
但尤利乌斯之所以这么大火气,不仅仅因为威尼斯。
昨天,尤利乌斯与好友阿利多西在观景殿用晚餐,谈到了法国国王路易十二。
“这家伙正盼着威尼斯和陛下您决裂呢。当法兰西人从威尼斯入侵,下一步就是佛罗伦萨,那么离罗马也没有多少距离了,您认为能够替您阻挡路易十二的又有谁呢?您这样高贵的人物,路易十二该给您提鞋,他凭什么要求谈判?”阿利多西一边大啖烤猪r_ou_一边说。
这位鹰钩鼻、琥珀眼、面相英俊的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先生今年37岁,身为枢机主教,他是尤利乌斯二世身边极其当红的人物。这是当然了,他曾经破获毒杀教皇的诡计,救了尤利乌斯一命,谁不会善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呢?即使这位阿利多西先生并不受同僚喜欢,在罗马的名声也不好——传闻他接触神秘学、与妓`女过从甚密、勾`引年轻男孩,可教皇喜欢他就够了,教皇连财政大权都放心交给他执掌。
尤利乌斯二世的身体其实已经不太好,御医说他不应该吃那么多肥腻的食物,酒更不能碰,但这位英明神武的教皇完全不把御医的话放在耳朵里,他喜欢聚会、喜欢热闹、喜欢奢华的晚宴和琳琅的美食,也许这是教皇陛下为数不多能够解忧的东西了。他想到路易十二就觉得烦躁:“该死的法兰西人!哼,自以为懂得艺术和时尚,其实就是一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娘们,这些婊`子生养的家伙,我迟早要教会他们老老实实做人的道理。”
“婊`子生养的”这种脏话从教皇嘴里说出来,仿佛寻常家谈。
阿利多西咧嘴大笑:“太对了!我实在不能更赞同您的说法,世界上还有谁能比我们更懂艺术?让路易十二来广场上看看,我敢说法兰西人再过一百年也造不出大卫这样的雕塑。”
教皇表示赞同,他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咀嚼着羊n_ai酪。
“让法兰西人来吧,我可不怕打,我反而要先攻过去!”教皇振臂一呼:“威尼斯人想选择的话最好想明白,路易十二可不比我要仁慈。”
阿利多西沾着红酒的嘴唇如饮鲜血,一双浅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神情诡异荒诞。
“陛下,”阿利多西放下酒杯,他刻意停顿了几秒用来强调,“陛下您真的寄望于威尼斯人吗?您认为威尼斯会和您达成统一的共识呢?那些鼠目寸光的狂徒真的能理解您的善意吗?如今罗马内忧外患的局面又是路易十二一手就能造成的吗?”
尤利乌斯二世的面色转暗:“这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看,难道是主在惩罚我吗?”
“我绝不是这个意思,主一直在您身边,这点没有人比您更了解。我的意思是,运势,正如水星和金星的运行轨道是可以受影响的,您的运势和这罗马的运势也在受到影响。路易十二、威尼斯、陛下以及罗马的百姓们都在受到运势的影响,如若不然还能是什么?”
“哼,运势,那占星官怎么不来呢?”
“占星官只能看到星象的转换,却不能对星象有所改变。”
“那你说,到底是什么在影响罗马的运势?”
“是人啊陛下!人!不祥之人!他将不祥的运势带回了罗马!”
尤利乌斯手上的餐刀一顿,银质的餐刀呛地扣在瓷盘上。餐厅显得更加安静。
这位老教皇的眼神变得晦涩幽深,许久后,他似乎才下定决心开口——
“你是说,那个孩子。”
阿利多西点头:“是的,就是‘那个孩子’。”
“他又在影响我的运势吗?”
“不止是您的,是整个罗马,这关乎到整个国运。”
“只不过是个粗鄙的孩子罢了。”
“哪怕是一只蝴蝶都能对森林有所影响,一颗流星也能改变命局,您可不能掉以轻心。”
“我并不想对他那么严苛,让人以为我针对一个孩子这么小心眼。”
“然而他的命运,早在出生之时就已经决定了,陛下,这并非您的过错。”
“怎么不是我的过错?当初我不应该让他生出来!”
“您当初又怎么知道这个孩子会给罗马带来不祥的运势呢?”
“他已经被放逐了,这些年也没有闯什么祸。”
“我并不是想请您惩罚他,陛下。这不是父亲对于孩子的惩罚,而是您身为罗马最至高无上的领袖,对善良的人民的恩惠。您想想吧,夏天的洪灾、冬天的干旱、饥荒、瘟疫、战争……没完没了。罗马的百姓们,这些主牵挂的人民,难道他们不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吗?您忍受着个人的痛苦、牺牲自己的孩子来为广大人民谋福祉,这才是您真正的仁慈不是吗?”
尤利乌斯愤怒地敲打桌面:“难道你要我杀了他吗?”
阿利多西微笑道:“实在不需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无论如何这件事对您来说都是不公平的。只要加重他的劳役就好,让他用劳动来弥补过失吧,用自己的双手回馈主、侍奉主,这才是唯一能让主回心转意的办法。”
想到昨日与阿利多西的这段对话,尤利乌斯的心情十分沉重,他盘算着与威尼斯的关系。
老教皇决定从气闷的书房中走出来散散心,他穿过雕塑花园的长廊往观景庭院走。园景荒芜残损,深秋黄叶铺地,气氛凄凉萧条。按照修复工期算,至少还要等两年才能重现昔日盛况。破败的庭院使老教皇联想到战争的残酷可怕,梵蒂冈尚且如此,可想罗马之外肯定更加不堪。
一阵清脆的铃声伴随着动物的哼鸣从城墙的侧门穿过,老教皇的目光随之吸引而去。成群的肥猪正从窄小的拱门拥挤进来,这些猪的数量可观,可能有三五十只,各个养得皮毛油亮、膀壮腰圆,它们发出轰隆隆的鼻音,蹄子溅起的泥土和Cao末纷纷扬扬,带着粪便的腥臭味飘散到空气中。
一个牧猪人这时从后面跟上。他很高,脑袋已经顶到石门的门顶,要微微低头才能从拱门钻进来,他身上披着破旧发黑的披风,脑袋用兜帽完全遮住,看不清楚脸。这种成天和肥猪混在一起的营生也只有下等人才做,他们可能因为肮脏丑陋不愿露脸,以免打扰了权贵的兴致。
掌管采买的执事官嫌恶地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距离,似乎是因为他身上的臭味太浓了。
“这里真的有五十头吗?你可别想贪小便宜。”执事官说。
猪倌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他蹲下`身摸摸身边的一头母猪,亲近地拍拍它的屁股。母猪顺从地侧躺下来,半露肚皮。猪倌从腰侧拔出短小的匕首,突然用力c-h-a进母猪的后腿。母猪发出凄厉地惨叫,蹄子一蹬,差点揣在猪倌的脸上!
那执事官也被吓到了,连连后退:“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猪倌发出低沉的冷笑,他的笑声戾气很重。在黢黑的兜帽下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他把匕首拔出来,舔了舔刀刃的血,用浑厚的声音说:“肥r_ou_很厚,你们的教皇陛下会喜欢的。”
说完,他一手按着母猪,一手把匕首利落地c-h-a进了母猪的脖子。母猪甚至没来得及叫第二声,就瘫软在了Cao地上。血流到Cao地上扩散开来,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腥甜味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