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洛娓娓道来:“你来这里的时间太短了,罗马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这个牧猪人十年前还没有出现在这里,突然有一天他就住到了山上。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子,但他实在不像个普通农夫,他巨人的身高、凶悍的武力、邪恶的血腥味都是迷,有人说他表面上是个牧猪人,其实是个可怕的巫师。还有人瞧见过,他的脖子上戴着铁项圈。”
铁项圈意味着罪犯,这是一种古老的标志了。被认定为有罪、特别是对上帝不敬的人要在脖子上终身戴着烙印名字的铁项圈。项圈由铁匠为犯人量身定制而成,不大不小正好卡在脖子中间,一旦锁壳扣上,钥匙就会被扔进台伯河,随着流水一去不复返。所以戴着项圈的人为了避免被人识破,只能戴上兜帽挡住脖子和面容来过活。
“他犯了什么罪?”
“不知道,这正是令人害怕的地方。因为没有人落实他的罪证,也可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可是一个罪犯为什么要养猪?”
“这也是神秘之处,罗马城里养的最好的猪就是出自他的手。然而,他不卖给别人,只往梵蒂冈里售卖。梵蒂冈倒是真的收他的猪,所以教皇陛下喜欢吃烤猪r_ou_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他只身一人住在山上,从不与人结交,有时候到城中的酒馆喝酒、购买日用品。鲁斯提库奇广场的小酒馆就是他常去的酒馆之一,每次都是用1杜卡特买两桶酒、一块牛骨。偶尔他还会在巷子里的低等妓院出现,不过这个说不准,也有传闻说,他是芭妮·托斯卡的入幕之宾,我觉得是假的。上帝,谁会和一个臭气熏天的猪倌上床?就算给我一袋子杜卡特我也不干。”
“芭妮·托斯卡是谁?”
“一个婊`子(妓`女),有点小名气。”
“嗯哼,猪倌也是可以有x_ing`欲的吧?”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有人说他是因为得罪了梵蒂冈里的大人物所以才被流放到山上养猪的。因为他曾经对人威胁,靠近他的人会沾上不祥的运势,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占星官。”
杜乔醍醐灌顶:“对对对!就是这句话,他也对我说了!”
安杰洛结束了他的解说:“反正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既然也遇到了就应该知道,他这个人粗暴孔武、凶残乖戾,最好还是不要沾染。反正他也就是个养猪的,也碍不着谁。”
杜乔却很兴奋,今天的奇遇是他到罗马后最有意思的事情。修道院里的生活实在太枯燥无聊了,听到这样的故事,他已经把这个“如同斯芬克斯一样神秘”的猪倌牢记在了心里。
安杰洛想起了来意:“我帮你问过了,新来的商队里也没有一个叫拉里、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的孤儿男x_ing。你确定你的兄长真的叫拉里吗?他会不会已经改名字了?既然他是在孩童时期就被抱走了,那么你母亲也无法确定他现在叫什么名字吧?”
杜乔哑口无言:“就算名字不一样了,他也的确是被商队抱走的呀,如果不在商队工作,他会去哪里呢?”
“这可没准,说不定卖给富人家做少爷了,从此命运就会改变,哪里还会在商队里呢?”
杜乔爬下窗台,从衣橱里掏出一封信来:“这个是我母亲收到的唯一的线索,大约在五年前有人托路过的水手带回来一封信,没有确切的地址和人名,只说是带回我们村的。按照时间计算,那时候我们家正好丢了一个男孩,所以我母亲相信一定是哥哥寄过来的。”
“我看看。”安杰洛把信接过来:“你们没有回信吗?”
“母亲写了回信,但是没有再收到任何音讯。我觉得他不会搬走的,他这里明明写着‘我想趁着年轻力壮在罗马大展宏图,或许会有锦绣的前程。’这就是他想要呆在罗马的决心呀,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理想抱负呢?”
“理想要坚持是很难的,但是放弃却很容易。或许他自认为锦绣的前程最终没办法实现呢?在我看来,罗马虽然很好,可也不适合所有人呆着,这里天气就够糟糕了。”
提起天气,杜乔不得不认同,没有强壮的体魄罗马的天气实在难以忍受。
安杰洛不忍心见他失望,安慰道:“你也别急,主教大人看重你,现在工作室也不能缺了你,也许还有机会也说不定。”
提起主教,杜乔想起刚刚摘下的橄榄:“大人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呢?他这样咳嗽好吓人啊,我那天见到修士端着染血的手帕出来,他肯定不是普通的热病,不会是黑死病吧?”
安杰洛紧张兮兮地四周环望,将他拉到床边低声说:“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件事要是被修士们知道了就要引起恐慌了。”
“什么事?”杜乔忍不住也紧张。
安杰洛连连摇头:“在我看来,主教大人的病好不了了,的确不是普通的热病。”
“真的是黑死病呀?”
“不是黑死病,但是也没有好多少,恐怕是肺痨呢!”
杜乔吓得跳下床:“你怎么能确定就是肺痨呢?”
安杰洛说:“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普通的热病,但最近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了,而且出现了胸口疼痛、浑身冒汗的征兆。前天夜里突然高烧不止,呼吸困难,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他熬不过去了呢。结果到了早上体温突然又降了下来,我仔细查看他嘴唇的颜色,又按压他的胸口,可以看得出是肺病。”
杜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接话。他曾经在故乡也见过患肺痨的老人,他们很痛苦,一开始还只是咳嗽,后来身体很快消瘦下来,变成一副皮包骨头的可怕样子,到了最后嘴唇会变成绛紫色,眼睛浮肿、皮肤干瘪、身体无力,连排泄都无法自我控制。
“总会有办法的,他会好起来的。”杜乔喃喃自语。
但他也知道,肺痨是治不好的,迄今为止没人得了这个病还能活下来。
安杰洛看得更开:“我去把橄榄洗干净煮了,喝了之后他咳得不会那么辛苦。”
1*杜卡特:杜卡特金币,当时意大利大部分地区的通行货币,于1284年-1840年发行,重24克拉,由于其便于铸造携带,在中世纪欧洲受到很大欢迎。当时意大利地区普通工匠或小商贩一年的平均收入在120杜卡特左右。
2*罗马七丘:根据罗马神话,七丘为罗马建城之初的重要宗教与政治中心,在最初时,这七座山丘分别为不同的人群所占有,且并没有组合成“罗马城”的念头。后来,这七座山丘的居民开始共同参与一系列的宗教活动,罗马城就这样逐渐成形。
第4章 诸事不顺
卢多维科病了两个多月,杜乔显得忧心忡忡。他敬重这位善良的主教大人,卢多维科也以坦诚爱惜的心对待他,因此,杜乔才在罗马有了立足之地。如果当初这位大人二话不说将他从修道院赶出去,杜乔也无话可说。罗马大部分制作和贩卖颜料的地方都是药房,医师兼任着颜料制作师的身份,很少专门只做颜料的匠人。但想要在药房找到工作,就需要精通医理。杜乔不懂医术,他只会制作颜料,稍通冶金术,很难在罗马找到适合的工作。
工作室最近在赶制一批给圣塞维罗修道院圣母堂的s-hi壁画颜料。这位s-hi壁画的作者叫拉斐洛·桑蒂1,并不是什么有名的画家,但出手阔绰、挥金如土,一次x_ing寄了一百二十杜卡特来,并附带了一封彼得罗·佩鲁吉诺2的介绍信,声称需要最高级的颜料用以绘制圣母像。
杜乔不敢怠误工期,起早贪黑地制作订单上需要的颜料。但他不熟悉修道院的原料来源,对生意上的事情也还需要和执事官商量协调。
“我认为这个时候再去托斯卡纳已经来不及了,来回至少要三天的时间,我们大部分的红土都来自那里,而且是熟悉的供货商,我相信是没有问题的。现在更换原料,会拖延工期,到时候我们难免要付赔偿金的。”执事官好声好气地说。
杜乔又郁闷又生气,他看着手里的深红色的黏土摇头:“这样的东西不行,如果原料的质量不够好,我就算是神也不可能做出高品质的红色。红土也不是什么稀有的东西,哪怕更换就近的供货商也要找到更好的来,否则我不会允许用不合格的颜料来应付客人。”
“先生,难得遇到这样大方的客人,我们至少不能延期交货呀,这在合同上3已经说明了,如果客人觉得不好可以提出更换,我们到时候再做也行,但延期交货首先就违反了合同。”
“质量关乎到诚信问题!这是名誉,难道要我砸了修道院辛辛苦苦创立下来的招牌吗!”
执事官仍然是一副刀枪不入的笑脸:“怎么能说是诚信问题呢?我们用的是纯正的红土,既没有掺杂任何替代品,又没有在制作上有失水准,谁也无法说这是诚信问题的。”
“那也不行,这种东西拿出去丢的是主教大人的脸!”
执事官此时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后他幽幽地开口:“如果延误了交货的时间,这位拉斐洛·桑蒂先生可能不会责怪,但恐怕佩鲁吉诺大人就不好打发了,他的名气很大,如果他生气了当然是不会找上我们这样的小角色的,一定会亲自敲开主教大人的门。大人既然还在病床上,就不应该再让人打扰。”
杜乔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他气愤地摔了手上的红土离开了工作室。
安杰洛后脚跟着他跑出来,安慰他:“哎呀,你别生气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实在不行我们去和这位拉斐洛先生商量一下,缓些时间再找好的红土来就是了,你不要理他们。”
“我只是想做好的颜料,难道不应该吗?”杜乔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