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和刘京,目前已算八中高三除体育特长生外,最为悠哉悠哉的两个人。本身成绩勉强够一本,家里又早早给联系好了军校,高考只要正常发挥铁定能被录取。可都这样了,还是挡不住两个人各种横挑鼻子竖挑眼。
中场休息时,汪洋猛灌了半瓶可乐,打着嗝的抱怨:“我怎么那么不想去洛城,还学外语,老爷儿们选一女生专业,多他妈跌份儿。”
“不错了,我倒想学呢,我爸非让学弹药工程。”刘京擦着汗,笑出了一脸无奈,“回头退役找工作,人家一问你会干什么啊,我横不能说自己会安c-h-a进开山吧?到时候估计也就烟花爆竹厂能收留我了。所以说还是你爸有远见,洛城好歹还有烩面,反正你又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甭较真,凑合着上吧。”
“说的就跟你知道似的。”汪洋横他一眼,抬手把球扔给场子里的夏天,“哎,年级第二同学,想好要学什么专业了么?”
夏天站在三分线外,起手投了一记,球在筐子里转足两圈,颤颤悠悠的居然进了。
“生物制药吧,”他回头笑着应道,“暂定。”
汪洋和刘京四只眼互望一气,要说生物制药这四个字,单念他俩都懂,合在一起却又让人觉得扑朔迷离。
半晌,刘京咂巴着嘴感慨:“看来学习好的都有理想,差距是一早摆那儿的,就跟高建峰似的,那厮打高一就说要学电子信息工程,你说那会儿懂个屁啊,我反正连电子是什么都还整不明白呢。”
汪洋突然沉吟着说:“我记得洛城那学校也有这专业,哎,到时候可别被他们家师座给y-in了,直接把人发配去那儿,真要那样可就热闹了。”
刘京:“不是有约定么?师座再法西斯,基本信义还是讲的,说好的事不能反悔吧。”
夏天一直竖着耳朵在听,溜达回来喝水,边走边“随意”地问:“你俩又约定什么了?”
刘京笑着回答:“不是,这说高建峰和他爸呢,父子俩特逗,一个非要让儿子当兵,一个非死活不去,于是就来了个君子协定,高建峰必须保持年级第一,他爸就答应让他考地方大学,你说逗么?”
“相当逗!”汪洋乐不可支地接口,“我要是他爸,怎么也得约个全省排名啊,就高建峰那货横扫八中,混个年级第一还不跟玩似的。”
说完,俩人忽然一起齐齐看向夏天。
刘京先悠悠说:“忘了,这有个年级第二呢,既然听见了,是兄弟,可就不准考过高建峰,这是关系到他前途命运的大问题,绝不能有闪失。”
汪洋跟着啧了一声:“瞎咋呼了啊,不相信高建峰的实力是怎么着。”
“万一发挥失常了呢,这俗话说人有失手,高建峰有失蹄。”刘京拗出一张严肃脸,望着夏天,“说真的,保持住老二就行了,要不小心回头建峰跟你急。”
夏天还真没想过超越高建峰,但这一刹那,他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全是高建峰急起来会什么样,一时出神,也就忘了回答刘京的话。
汪洋坐在他身边,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别听刘京胡说,高建峰没那么小气,绝对不会为这事和你急。”
夏天回神,冲他笑了笑,还没等那抹笑完全展开,那两个人却又一搭一唱的同时说道:“但是,我们会!”
刘京盯着略有些惊诧的夏天,笑眯眯地再补一刀:“所以千万别做对不起兄弟的事,不然,我们绝、不、答、应!”
就这么被人调侃着威胁了,可说来也怪,夏天心里居然没有任何不爽的感觉,反倒是知道高建峰有这么铁的哥们儿,仿佛还有点与有荣焉。就只是不大清楚,此刻他自己,能不能算得上是高建峰的铁瓷?
事情过去,夏天没再问高建峰关于志愿的问题。又隔了几天,中午放学前,正赶上一堂让人犯困的政治,夏天在昏昏欲睡中,回忆起汪洋这帮人的哥们儿义气,忽然就见教室门被推开,周妈探个头,先和政治老师打了声招呼,跟着叫道:“夏天,你出来一下。”
夏天忙站起身,高建峰也迅速转过脸,用眼神询问地看着他。
不晓得什么情况,夏天只好耸了耸肩,没敢耽搁的快步走了出去。
结果却不是周妈找他,而是陈帆。
陈帆人在传达室里,夏天进去时,见她脸上神色有几分焦急。大概好久没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看她了,此时一见,夏天才惊觉她面色苍白,两颊凹陷——徐老太住院一周多,天天要她陪床,看来真是把人给熬得够呛。
“夏天啊,真不好意思。”陈帆拿出一个保温饭盒,放在桌上,“这是刚做得的饭,园里找我有急事,我现在必须过去一趟,中午得麻烦你给n_ain_ai送顿饭了。”
徐老太住院期间,陈帆每天的作息都很有规律:早上回家歇一会,把早饭做出来带过去,中午前赶回来把午饭、晚饭做好再带过去。每天折腾得七颠八倒,就为徐老太死活不肯吃医院的饭,理由是贵和难吃,但显然,人力成本她又完全不考虑。
不过折腾的是儿媳妇,在徐老太眼里,媳妇反正是不折腾白不折腾,折腾起来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陈帆说着,从兜里掏出十块钱:“车钱你先拿着,天冷,你别骑车了,坐车去啊。”
夏天没接,只留意到陈帆的手,原本细嫩的皮肤已有几处裂纹,他垂下眼摇头:“不用,骑车比坐车快,您放心,一放学我就去医院送饭。”
陈帆还要再说什么,夏天忙装着看了下表,“小姨,我还有课,先回去了,您等会骑车慢点,下午我再去医院接徐强强。”
拎着饭盒往回走,那手感还挺重,夏天知道这是两人份,除了徐老太还有徐强强的。按说老太太上城看病,带着个小孙子实在多此一举,闹腾不说,还不利于安心养病,怎么看都不大符合常理。
夏天之前没琢磨过这对祖孙,一则和他没关系,二则出于对徐强强的反感,他有空没空都不愿意去想那崽子,但这会儿被冷风兜头一灌,他蓦地就有些疑惑起来——徐老太带着徐强强,一定是有目的,再结合徐冰数次发作,看那两人的眼神就像有阶级仇恨,那么这个目的,应该对徐冰母女的生活都有不小的影响。
应承下的事,再不情愿也得做,中午下了课,夏天急急忙忙赶到医院,外头温度骤降,迎风骑车,脸都被吹得有点发木。好在医院还算暖和,只是楼道间散发着不大好闻的饭味,跟消毒水的味儿再一掺和,能产生让人食欲全消的效果。
一路搓着僵硬的脸,夏天走到病房门口。徐老太靠着儿子的关系住进了军区医院,但享受的还是普通老百姓的待遇,六人一间。当然人多也有好处,方便她磨牙打听八卦。
于是还没进门,他就听见徐老太中气十足的嚷嚷声:“不是我说,大妹子你就想不开,儿媳妇给买啥你就收着,该吃吃该喝喝,你还给她省钱呐,她的钱还不是你儿的钱?”
邻床的老太太音调明显低了一个八度:“不能这么说,人家也有工作,我那媳妇可出息,在大企业上班哩,光一年分红就有不老少钱。”
“哎呦,那你命真好,摊上个能干会挣钱的儿媳妇,往后可还有的受用。”
“你那媳妇也不错,见天陪床照顾,多仔细啊,老姐姐,你命也好着哩。”
“好什么?”徐老太撇着嘴,断然否认,“她没本事的,要不咋让她来伺候,上班也赚不了俩大子,家里家外全都指着我儿。你说娶这么个女的回来有啥用呀,儿子都养不出,我儿辛苦在部队上拼了这些年,末了,落得个后继无人。”
“n_ai,不是说把我过继给二叔,”徐强强在此时高调c-h-a话,“以后我就是二叔的儿子了。”
邻床老太太有点吃惊:“老姐姐,这娃能过继?部队上不允许吧,你儿子不是也有个闺女?”
“闺女顶屁用?实在不济,就让两家换娃,闺女过继给老家大儿,我这大孙子可得进城上学,将来才能奔个好前程。”徐老太念叨完,话锋一转,“强强你记好了,二叔是你爸,你爸也还是你爸,将来老了你得孝敬他,可不敢不管亲爹,不然天打五雷轰!”
徐强强会不会遭雷劈还未可知,反正此时站在门外的夏天,已经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雷得外焦里嫩了。
第14章
敢在病房公开这么说,徐老太显然不惧被陈帆听见,当然,也更加不惧被其他人听见。
而恰好全听见了的夏天,对这番话也没太当真,他以为一切只是徐老太一厢情愿的臆想——徐卫东可是现役军人,部队上管理又严,拿女儿换儿子,就不怕被组织界定为重男轻女的后进典型?
所以徐老太一定是糊涂了,想出这种幺蛾子来,根本是在断送儿子的仕途前程。
然而徐氏母子有人家的小算盘,这两个人都不傻,相反可称得上精乖似鬼。特别是徐老太,一辈子虽只栖身于田间地头,却也经历了民国、肃反、土改、文革,可谓千帆阅尽,斗争经验丰富,根本不是夏天这种号称活了两辈子,其实只有十八年学生经历的青涩少年比得了的。
于是,事情就在夏天掉以轻心的当口,突如其来的发生了。
那天他下了班,先回到徐家,徐老太此时已经出院,徐卫东也从部队上出差回来。吃过晚饭,一家人除徐冰外,都齐聚在客厅聊天。趁熊孩子不在房间,夏天赶紧铺开作业,打算迅速写完再去找高建峰。
薄薄的一层门,挡不住徐老太和儿子的高谈阔论,而话题最开始,确实是由徐卫东自己挑起来的。
“我都打点好了,张干事私下跟我说可以先办内退,等那头利索了,再申请转业。昨天一回来,王总就联系我了,人家倒没催,不过我想还是尽快吧,年底之前争取去那边报到。”
一席话说完,客厅里顿时安静了。
随即,徐老太笑出了一股弹冠相庆的味道:“好事哦,那个王总有没有把话说死,他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呐?”
徐卫东难掩得色的说:“怎么也比现在这点工资强,咱家要成万元户那是迟早的事,回头出门,妈你也不用再挤公交了,咱打的,让你老人家也好好享受一把。等到明年底,说不准还能开上个桑塔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