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闻言笑了:“那这通知,是一个叫高建峰的同志传达的吧?”
服务员微微一愣,跟着呵呵笑起来,回眸冲里屋喊了声:“哎,露馅了啊,赶紧出来吧。”
门旋即开了,高建峰溜达着走出来,人半倚在门框边,对着夏天促狭地挤了下眼。
俩人随后坐在招待所门前的凉亭里,高建峰点上根烟,皱着眉问:“什么鸟人,还打算今晚大闹徐卫东家,话说你小姨已经搬出去了吧?”
“嗯,我等会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别管这事。”夏天应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高建峰看他一眼:“你在校门口跟他们说话,我就在马路对面,刚好听见了。”
所以就来救场了?夏天一笑:“招够损的,不过谢了。”
话虽这么说,但“损”这个字在这番语境下已经完全是褒义了,夏天知道坦荡又事无不可对人言的高同学,骨子里其实不光有许许多多的少年义气,更有许许多多的“坏”点子,而认准了谁是兄弟,他自然也就会全心全意去对待。
高建峰对他的夸奖照单全收:“不客气啊,这种人就得早点打发,留着不管都麻烦,赶紧轰走完事,要不你还等他们发芽吗?”
夏天觉得这话有点耳熟,抿嘴笑了笑:“跟周妈学的吧,她说等下雨,你就来个等发芽。”
“嗯,继承一下。”高建峰漫不经心地笑着说。
夏天扬了扬眉问:“所以你这是教我一招速战速决?”
“算是吧,那你能学着点么?快一模了,别被乱七八糟事的打扰。H大去年在咱们省招的人不算多。”高建峰摸摸鼻翼说,“加油吧,年级第二同学,这回一模,想不想来点突破和超越?”
突破自己超越你,然后考个年级第一吗?夏天对此毫无兴趣,要是害高建峰被高克艰送去上军校,那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摇摇头,故意叹了气:“试试吧,要说我一个认真做笔记的,总也考不过连笔记都没有的,其实也很郁闷的。”
高建峰仰头笑了下,又说回方才的话题:“我跟张大爷交代了,那俩人要是再来学校就去说你上自习不能打扰,如果闹就找周妈出面解决。反正那女人又不是亲妈,不存在脸面问题。”
他其实路上还在想,有这样的继母和兄弟,也不知道夏天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现在人大了,那么能打架,这对母子尚且敢这样对他,可见小时候还不定怎么欺负他呢。
这么想想,心里难免涌上来点说不出的疼惜,有些莫名的,他总觉得夏天和自己就像是镜子的两面,成长环境明明迥异,甚至是隔着千山万水,但却不妨碍他理解这个人,明白夏天克制之下偶尔爆发的狠,是经年累月被压抑出来的结果,也亏得他天x_ing仁义,才不至于因此长歪。
夏天听他安排得这么周详,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有时候回想,觉得高建峰好像才是他的贵人,自从遇见他,好事几乎就没断过,逢“凶”能化吉,连结识彭浩光,说到底,也是因为高建峰的缘故。
他心甘情愿把这些“好处”都归结在高同学头上,天平于是倾斜得更厉害了,已然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与此同时,丁小霞在当晚,果真被徐老太不由分说地给轰出了门,两个泼妇隔着防盗门互相问候了对方祖宗十八辈,丁小霞别的话都没听清,就只弄明白了一件事,原来陈帆要和徐卫东离婚!
这句不亚于五雷轰顶,顿时把她脑海中畅想的所有光明前景,一下子全击碎了。
母子俩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得已,出门先找了个小旅馆对付了一晚,才住两天,夏大壮就捱不住了,与其这么凑合着,还不如回家去舒坦。丁小霞心里更窝火,一门心思恨起了夏天,那王八羔子太能方人了,可偏偏他却得了济,轮到自己儿子,咋就一点都享受不到好处呢?
三天后,丁小霞带着夏大壮,再次气势汹汹地去了八中,不想却被张大爷严词挡在了门外。她撒泼打滚,结果只招来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体育老师围观,人家连手指头都没碰她一下,可那架势,分明就是无声地在轰人。
丁小霞不傻,由此也知道了,自己这回上城,到了只落了个走投无路的境地。
“回吧。”夏大壮满脸丧气地说,“当啥城里人啊,就没那命!”
丁小霞看不上他这幅脓包样,狠狠呸了一口:“老娘就是不服。”
两个人挤在公交车上,才骂一声,立刻招来坐他们身前人的侧目:“哎哎,我说你注意点好吧,口水都要喷我脸上来了。”
丁小霞瞪着那人,因为连日遭遇,气虽不顺,却到底冲不起来了。公交车是开往火车站方向去的,她扭过头,看着儿子正满眼贪恋地留恋着窗外省城的街景。其实她又何尝不留恋?抬眼去看,马路对面正有一座颇为恢宏的建筑,她不大认得门口牌子上写的字,只见门前有人高举横幅,还有人在大门口排着队的在静坐。
“哎,那是啥地方?”她捅捅儿子问。
夏大壮半死不活地看了一眼牌子:“市教育局。”
丁小霞不知怎么的,直听得心里一动:“这帮人是干啥呢嘛?”
“鸣不平、举报、上访。”身后有好事的热心人随口解释着,“现如今啊,什么机关单位门前都有搞事的,要说这世道,眼看着是要乱喽。”
乱?乱得好啊,丁小霞y-in沉地瞥了一眼窗外的人,半晌,她朝儿子幽幽一笑:“大壮,你等着,妈回去就想办法给你出气,我还就不信弄不倒那个王八羔子了。不让你进城,他也别想有好前程!”
第29章
一模开始前, 夏天认认真真研究了一遍高建峰历次考试的失误点。
数学、物理基本无失分的可能,化学相比起来, 有机部分偶尔会错上两道题, 看上去也没什么规律,反倒像是手滑的结果,英语更是完全不用担心, 剩下扣分最多的科目也就只有语文了。
不愧是不做笔记的人,高建峰的阅读理解做得可谓相当任x_ing,根本不按套路来,大概还夹杂着他自己的所谓理解吧,至于作文, 夏天摸着良心说,觉得真的有那么一点点, 一言难尽……
平心而论, 高建峰字写得不错,但卷面并不属于赏心悦目的类型——涂改的痕迹太重。虽然也会按三段式夹叙夹议,却架不住思维奔逸,别人是指哪打哪, 他则是打哪指哪,且手里一支笔完全跟不上思路, 明显是想表达的内容过多。
总之看上去凌乱不清晰, 只在极偶尔的时候,会冒出两句文采还不错的句子,然而依然没有什么卵用。
夏天边看边叹气, 想起高建峰书架上的课外闲书,好像都是标准的直男阅读物,好比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以及各色内容良莠不齐的武侠小说。
关于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故事,其实到底有什么好看?满纸透出来的全是浓郁的直男癌,唯一一段隐晦点的情,还是燕青小乙哥和渣男卢员外的,但到最后……似乎也无疾而终了。
鉴于高建峰阅读和欣赏水平实在堪忧,夏天掩卷沉思,琢磨起要不要介绍王小波来给他看看,这个时候,王小波的那篇《东宫西宫》也不知道写成了没有……
当然,夏天只是吐糟加想想,在明确知道该如何放水之后,他和八中所有毕业生一起,完成了被压缩为两天的第一次模拟考试。
至于结果,十足令人“惊喜”,他愣是比超长发挥的高同学足足低了有四十多分。
高建峰再次以一骑绝尘的姿态,把一众苦逼兮兮的同窗们遥遥甩在了身后。
夏天对自己的成绩尚算满意,其余的人可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自习课上,教室里明显比平时要安静,没人再问东问西,而夏天也趴在桌上假装“分析”错题,高建峰就在这时,伸过手来敲了敲他的桌子。
“嗯?”夏天侧头看他。
高建峰从不会欲言又止,不过考虑到周围还有人在,他压低了些声音问:“你是不是……受上次的事影响了?”
这么问,是因为他觉得夏天不该和他相差这么多分,他看过夏天的卷子,物理、化学分别都有审题不严谨出的错,马虎成这样,是心不在焉吗?他想来想去,觉得能影响夏天的,也只有不久前继母找上门来那件事了。
夏天却被问得挺开心,感觉从心里正一点一点摇曳着开出一朵小花来,要不是极力克制,他脸上现在就能带出幌子。
被什么影响了呢?你啊,他十分愉快地想,同时也知道自己不会一直谨慎地去算计该错几道题,等高考真正来临的那天,他会尝试着去突破和超越一下自己。
反正那个时候已经无所谓年级排名了。
夏天胳膊支在桌上,撑起下颌,歪着头给高建峰展现了一记轻松的微笑——他实在装不来自己没考好:“没什么影响,你都帮我处理得那么好了。一会儿放学去吃饭吧,请你吃孜然夹馍,嗯,我想吃了。”
高建峰蹙眉看着他,感觉这小子确实心情不错,回答个问题还摆出这么一副销魂的姿态,眉眼都带着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他点点头:“没事就好,那什么,等会借我语文笔记复印一下。”
嗬,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夏天拼命忍着才没笑出声,随即开始在脑子里回忆,自己的语文笔记里有没有夹杂一些不伦不类的小感慨,或是……什么不该出现在上面的名字和别称。
考完了不管好赖,总算可以略微放松一下,大抵一模还是极具参考价值的,以至于连夏山河都知道该打个电话来,问问儿子的成绩情况。
听着陌生的声音,夏天只觉得烦躁。夏山河前阵子去了县上的洗煤厂,经常值班,有段时间甚至没怎么回家,对于丁小霞母子上省城来,他根本无暇顾及。而在他看来,事儿能办成自然是好,办不成也无所谓,反正他这辈子所有的热情都已经在和陈谨的那场恋爱中耗光了,陈谨死了,他也就浑浑噩噩地活着,对夏天谈不上移情,父子间的关系一直冷漠而疏离,时间久了,越发不知道该如何去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