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尽收,西门吹雪将棋盘棋罐放至暗格,抬眸瞧陆小凤,道:“何事?”
陆小凤一听有戏,便叙叙道来。
西门吹雪指尖动了动,瞄了眼陆小凤唇边胡子,颇对失去两条眉毛的陆小凤十分感兴趣。
他向来想到便做,拿起剑,直接出鞘,寒芒一过,细碎胡须缓慢飘落,西门吹雪饶有兴致看着陆小凤尚不知情况的样子:“我应了。”
陆小凤兴奋地站了起来,却撞了头,只得抱头哀嚎。
西门吹雪拿过摆放左侧上冒着热气的茶盏,轻啜一口热茶,并不提醒无所觉的陆小凤,他垂下眼睑:“往山西。”
“是。”车夫应是。
“哎?等等!”陆小凤放开抱着头的手,撩开一角布帘,探出头:“先去接七童,他正在前方不远。”
车夫冷冷睨了眼陆小凤,直让陆小凤缩回了头,又将马车往前赶了几里路,见立于翠叶红花中的男子,停下了马车。
马车尚未停稳,陆小凤便飞身而下,站在花满楼面前:“七童,西门已同意前往,我们走吧。”
唇角笑,温温润润,如暖阳清风,暖入人心,又恰甘霖,片片皆沾,如名,如人,花满楼,身有缺陷,却活的美好。
犹似存于虚幻间不真实的美丽存在。
而他,存在于此。
西门吹雪未下马车,他只将窗帘扯开大半,就将花满楼看得真切,他不开口,仅仅只是看着。
过于美好的人,与他相左。
“西门庄主。”花满楼的头向马车的方向偏了偏,一双无神的眼正正对着西门吹雪,若非知晓,他也定会认为花满楼并未瞎。
“花满楼。”西门吹雪只叫了他的名,便收回视线,将窗帘放下,冰冷的言传出马车:“上车吧。”
花满楼浅浅笑着,低声问着身边人:“你是如何让西门庄主同意的?”
陆小凤先是迈开了步,花满楼紧随其后,两人并未并肩,陆小凤稍前半个身子,他低声回道:“我向西门说明来意后,西门拿起了剑,我还未看出什么名堂,西门就已收剑应下了。”
花满楼脚下一停,他信西门吹雪不做无用功,怕陆小凤付出了什么代价才使得西门吹雪同意吧?
他未多言,与陆小凤上了马车,待两人入内,车夫挥动缰绳,掉转方向,往山西方向去了。
第十章
“可还气着?”西门吹雪落了一子,说道。
“陆小凤可对他的胡子宝贝着呢。”花满楼侧耳,脸上是温润如春日暖暖的笑:“只是可惜,我不能见到脱了毛的陆小凤。”
西门吹雪瞄了眼陆小凤蹲在角落,喝着马车藏着的美酒,哀怨有如实质笼罩周身,。
陆小凤与其说生气,不若说是郁闷,西门有多难请,陆小凤很清楚,能以胡子为代价便让西门出手,已是极轻的代价了。
他摸了摸唇上假胡子,郁闷的又喝了一口,得幸赶路,而知此事的也仅有西门和七童,若是他人见了,这消息少不得进了那猴子的耳中,怕该被取笑了。
西门吹雪很快就收回视线,将注意放在眼前的棋盘上,利落地放下黑子。
塞北与山西算不上远,半月慢行便至,若要快七八天功夫就到了,长途漫漫,以棋为乐。
“纵横山河一子差,提灯难察眼下黑。”花满楼心中随着西门吹雪的落子,在心中描绘出棋盘,棋盘上黑白纵横。
白子骁勇主攻,黑子步步为营,引敌深入,白子失地黑子胜。
一局终了,西门吹雪捡着棋子:“可来一局?”
花满楼道:“好。”
待西门吹雪将棋子一一放入棋篓中,对一旁自顾自哀怨的人说道:“可学过棋?”
陆小凤转过身,背抵车,扬着笑,是一如既往的洒脱:“本是不识的,在七童那儿待得久了,倒学的一二,可是要我摆棋?”
花满楼侧头,一双无神的眼直直对着陆小凤,笑道:“可惜我那么多的花酿,全进了你这小凤的肚子里去了。”
陆小凤盘腿坐在两人的旁边,将棋篓放到自己面前:“此言差矣,你与西门皆不爱酒,放着也是落灰不见天日,还不如让我这识酒的喝了,免得生尘。”
花满楼失笑:“你就歪理多。”
西门吹雪敛下眼,张嘴就来,花满楼没了与陆小凤拌嘴的兴,与西门吹雪手谈一局。
一来一回,黑白纵横,难分输赢,陆小凤不由全神贯注,西门吹雪的棋风如人,固守本心,不为旁物所动,坚定往前,花满楼则暖风拂面,看似绵软无力,实则暗藏陷阱,这一局足足下了五日,花满楼棋高一筹胜了。
这时马车已入山西地界。
日薄西山,残阳余晖,凉风习习,坐了一天的马车,陆小凤早已耐不住,第一个下了马车就往客栈里闯。
西门吹雪执剑下了马车,花满楼紧随其后,车夫牵着马,将车停在客栈门口。
西门吹雪抬头看了看挂在大门上的牌匾,牌匾早已被风雨侵蚀,勉强看见一字“店”,他又瞧了左右,心里对客栈环境不抱任何希望。
这是一家极为破败的店。
正如它久经风雨,不曾有过修补的外表,内里用具布置有股掩不去的腐朽气息,来客仅有坐在靠窗位置的陆小凤,掌柜并不站柜台,而是去了厨房为客人做菜去了,丝毫不担心店中会少东西。
“七童,西门,这边。”陆小凤摇着手。
听到声音的两人,看向陆小凤,西门吹雪先花满楼一步走过去,花满楼一愣,笑了笑,向前走去。
估摸人少,已生华发的掌柜很快捧着放着热菜的托盘而来,他长得慈眉善目,和蔼道:“小老儿这没啥好东西,客官您们就凑合用用吧。”
掌柜手艺不错,菜样虽简陋,胜在色香味俱全,陆小凤吃得连连说好,就连西门吹雪也淡道句好手艺。
老掌柜听言,笑意深了几许,也愿意多说:“不瞒客官,原先本店也是客似云来,近年来,侯镇怕是遭了邪,年轻小伙儿无缘无故失踪,年轻姑娘闹着自杀,镇上那潭清湖中竟隔几日飘着具尸骸,怕的人都早早走啦,现在老的老,死的死,只剩我一人了。”
陆小凤放下筷子问:“老大爷,您怎么不走?”
老掌柜道:“小老儿已是半截入了土的人,不愿流落他乡,颠沛流离。”
陆小凤瞧了西门吹雪,若有所思想要摸自己的胡子,在即将碰到的时候,转而虚握下巴。
老掌柜看出陆小凤心有查探之意,忙道:“这位客官,您可莫有探寻之心,初时,亦有人不信去查,而后都飘在湖里去了。”
西门吹雪抬头道:“多谢警告。”
老掌柜笑了笑道:“您来得迟,马车若赶得快些,就能到县里去了,现在天色昏沉,客官们早早用了饭菜,回房歇着,明日再走,少些危险。”
说到这,老掌柜将木盘拿了起来,继续道:“入了夜,正是魍魉肆虐时候,万万不可出门,天亮了,就没什么事儿了。”
花满楼道:“我们一行赶路多时,这头沾枕便睡,老大爷不用担心。”
花满楼的声音轻柔温和,恰似春水碧波,西门吹雪为此看了目光无神的花满楼一眼,而这只让花满楼回以微微一笑。
花满楼的话让这个话题画上句号,老掌柜没多说什么,只道为他们整理房间便离开了。
陆小凤道:“西门,这镇颇是诡异啊。”
西门吹雪视线斜向陆小凤,目光淡淡,毫无波动:“勿多言,小心为上。”
花满楼笑道:“庄主这话可会让陆小凤更心痒难耐罢。”
陆小凤也笑了,他道:“知我者,七童也。”
花满楼含笑,筷子准确无误地夹了跟青菜放入嘴中,不再多说。
一餐用罢,三人进入一间房,没过多久,去停马车的车夫也进来。
虽定了四间,他们却在一间房内度过了一个鬼哭狼嚎的夜晚。
正如老掌柜所说的,侯镇的夜晚是魍魉妖物横行的时间,但让人奇怪的是,纵使窗户倒映着形状各异的鬼影,却无一个突破这栋房,像是被挡在这之外一样。
当天色露白时,启明星闪烁,告别沉夜,一夜无眠的人不约而同地在鬼音断绝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一夜已过。
用过早食的几人在老掌柜的目送下,离开了侯镇。
“不要回头。”西门吹雪在马车即将离开侯镇的时候,开口道。
正想要回头看看的陆小凤手停在厚实的窗帘上,他的想法被西门吹雪看穿了,他问道:“西门是发现了什么吗?”
西门吹雪睁开眼,眼中清明坚定:“直觉。”
是的,直觉。
毫无由来的,他相信自己,模糊而清晰的预告,他好像在一瞬间看到了什么。
陆小凤信任朋友,所以他没有理会心底咆哮的欲望,闭上眼养神。
他们一夜未眠,确实该好好歇息才是。
云雾氤氲,粉色花瓣洋洋洒洒,那个站在客栈门口的老大爷,浑浊的眼中孕育着浅淡的红,风狂肆携带着粉色,甜腻的香蔓延着,一步一步而来的“人”聚集在老大爷身边。
浓郁的白雾是让人看不清任何事物的,掩盖在这之下的侯镇,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