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了,裙子都是他的。”
徐嵩沅把车开回桥东酒吧,图南已经喝上了。他有个怪癖,不能跟别人喝酒,只能自己喝,两年前据说前一任桥东酒吧的老板非要在席上劝他酒,软磨硬泡之下惹得图南翻了脸,直接砸了一个酒瓶子,拿着玻璃茬逼在对方脖子上,吓得那个倒霉蛋哭爹喊娘差点进派出所。图南和别人吃饭都是滴酒不沾的,人人都以为是图南喝不了酒,然而徐嵩沅知道,他不是不能喝,是不想喝。
那群小弟都像广场上吃饱了玉米籽的鸽子散光了。
酒吧门让图南拿了一把U型锁从里面锁了。他是这里的大股东,又是众星拱月的图大官人,他想什么时候营业就什么时候营业,不想赚钱的时候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徐嵩沅沿着落地窗走到图南坐的临街的卡座边,透着昏黄的夕阳,旧得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他曲着手指敲了敲浮着一层薄灰和污渍的玻璃,玻璃后的图南扭头醉眼朦胧地看他,他就算一脸大浓妆,双颊还是透出了一抹薄红,一直染到眼角去。
烟视媚行。数年后的徐嵩沅已经不是一个初中生小屁孩,惊惧之下脑子里只晕晕乎乎冒出狐狸精三个字了。可是他还是觉得,那时候的图南更神气,虽然还没有学会化妆,也只穿着别人的校服短裙。如今的他,总是让他觉得好像这个桥东街,也全身落满了厚厚的疲惫的夕阳色灰尘。
“开门。”徐嵩沅做了一个口型。
图南皱着眉头,好像看不懂他在干嘛。
徐嵩沅掏出手机,打字调大贴在玻璃上给他看。
图南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会,懒洋洋地起身走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徐嵩沅提着背包挤进去,图南已经转身回了卡座。他看了看他的背影,侧过身,顺手把门口那个欢迎光临的小招牌翻了一面,暂停营业。
他走过去,在躺在沙发上的图南身边坐下,把他长长的假发贴地的那一缕撩上来,“小心得肝癌。”
图南张了张嘴无声地笑了笑,他的嗓子有点哑,“你们大学生是不是都这样啊,这得癌那得癌的……”
“图老板最近业务扩展了?”徐嵩沅把那堆破酒瓶子往里一推,抽了几张纸把满是划痕的茶几粗粗擦了几下,掏出笔记本电脑摆上,开始写报告。
图南切了一声,“我问你,大学生能干啥,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他声音越发小下去,昏昏欲睡。
徐嵩沅不吱声,自顾自地敲键盘。
图南翻了一个身,正好有一块切割成方形的余晖落在他半边脸上,照得瞳仁是半透明的浅棕色。他抬起胳膊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躺好。”徐嵩沅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伸出一只手把他露了半边大腿的裙摆盖了回去。
第4章
图南一睁眼,天已经黑透了,外面挂在树上的彩灯闪闪发亮,对面那家新开的民谣酒吧的非洲鼓已经打起来了。他一扭头,徐嵩沅还坐在他身边吧嗒吧嗒打着字。偌大个酒吧,只开了他们这一桌那盏小小的号码灯。
“几点了?”图南清了清嗓子。
徐嵩沅瞥了一眼电脑桌面右下角,“八点半了。”
图南坐起来,感觉自己的肘关节和肩膀都在咔嚓咔嚓响,“开门吧。”
徐嵩沅合上电脑,问:“你今晚住哪?”
图南揉了揉后脑勺的长发,“后厨还有张行军床……”他转过身来看徐嵩沅,“待会你就回去吧,啊?”
“嗯。”
当班的后厨小弟托尼来了,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徐嵩沅放他进来,把背包交给他让他拿去后厨,骑车回了学校。
事实证明徐嵩沅绝非什么天选之人,根据墨菲定理,他没去的那节课必然进行了课堂小测,还画了考试重点。刘老太太认为,连画考试重点都能不来的学生是所有学生中最差的,要不是看在徐嵩沅平时表现都不错,上学期还拿了奖学金,差点给他的平时分打了零,害他几乎挂掉了一整门。
他还是和普通大学生一样每天忙忙碌碌下课下课参加些闹闹腾腾挥霍青春的课外活动,桥东街离他学校不远,可是桥东桥西,一个老城区一个新城区,一个垂垂老去一个欣欣向荣,就俨然只共寒暑冷热,不共世情炎凉。
考完最后一门,徐嵩沅准备打包行李回家,班长来敲他们宿舍的门,说晚上别走,一起去泡吧,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去桥东?”
“这年头谁还去桥东啊,老徐你也太落伍了,我跟你说,北湖那一圈开了一条酒吧街,物美价廉,宜室宜家~”班长美滋滋地介绍着。
北湖是A市近年来一个重点旅游商业圈,一串彩灯挂在湖边公园上,到处都是滑板少年和背吉他卖唱的文艺青年,除了徐嵩沅,剩下的男男女女十数人轻车熟路就往一家小木屋造型的音乐酒吧钻。他们这种清汤寡水的大学生其实进了酒吧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就是三三两两摇骰子两只小蜜蜂。后来班上的大姐头刘莹莹用手机APP招呼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小指针转啊转的,第一个就指向了徐嵩沅。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场内音乐喧嚣,震得人头皮发麻,要扯着嗓子说话。
徐嵩沅摊摊手,“真心话吧。”
怕什么,他是正人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
几个女生凑过去翻题目,一起哇哇尖叫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请问!你初恋是什么时候!”
“切,没劲。”对面的男生异口同声道。
徐嵩沅想了想,说:“初一吧。”
“完了?”
“完了呀。”徐嵩沅歪歪头。
下一个人就没那么好运气了,选了大冒险,抽中了要找一个陌生异x_ing喝交杯酒,一票人欢呼起哄说要去围观,徐嵩沅酒量委实是捉襟见肘上不得台面,之前和他们碰了几杯,只觉得有点晕,坐在卡座里恍神,突然听见背后碎了一个玻璃瓶。
那声音落了一地的碎片,似乎要扎进他的脑仁里。他太熟悉这种小混混干仗的前奏了,立刻扭头去看。
那位不幸的大冒险勇者已经被人摁倒了,据说是调戏了人家的女朋友。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哪容得了同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挨揍,立刻lū 起袖子上去干,鼻血和拳头齐飞,还夹杂着女生尖叫:“你们别打了再打我就报警了!”
能起冲突立刻摔酒瓶子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善良市民,对待这种人说报警是没用的,他们进班房就跟进桑拿房一样寻常,架打起来了,不管有理没理,都逃不过一个聚众斗殴,让学校知道他们这个假可就不好过了。徐嵩沅按下那个女生,让刘莹莹先把女生们带出去。
他回头看,自家的几个男同学那种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和人家职业混混比划不了几下,皆被撂翻在地,翻滚成一条条咸鱼。
徐嵩沅搜罗这脑里三江四海道上的话术准备先唬住人再说,他走过去还没开口,就挨了一拳。
先是耳朵一阵s-hi热,血气和酒气全嗡地冲上头顶,感觉灯光极其亮,刺得他想流泪,这才发觉自己被打翻在地。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徐嵩沅内心苦笑。
倒悬的视线里,恍恍惚惚有人踢了踢他的头,黑色的长发垂下来,落在他虚握的掌心里,那人咬牙切齿,“臭小子。”
第5章
阿黄在旁边气壮山河地梗着脖子吼道:“南哥!我看见小徐在这里!觉得情况不对!立刻打电话给您了!”如果他有尾巴,徐嵩沅感觉他能把尾巴摇成音速螺旋桨。
图南抱着胳膊赞许地微微点了点头,别人做这个动作显得傲慢,他却只让人觉得优美。他下骸骨有一束光从边缘划过,好像是刚开了刃的兵器,锋利而雪亮。他用高跟鞋踢开了徐嵩沅,直接走到那群小混混中为首的那一个面前,还没说话,对方先开口了,“坏了坏了,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想到这人是南哥的马仔。”
“呸!”徐嵩沅感觉自己的耳骨被打裂了,图南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层水浪,忽大忽小地激荡着。“他也配给我做马仔?”
他苦笑。
“这我发小,可是大学生。”图南环顾一周,“大学生的脑子是你们想拍就拍的,打傻了一百个你们这样的王八蛋都赔不起。”
“就是!”阿黄在一旁帮腔。
图南冲阿黄指了指徐嵩沅,阿黄连忙走过去,架着七荤八素的大学生出去了。徐嵩沅被壮汉一手像小j-i仔一样拎着,快要背过气去,拼命挣扎扭头,“我……我同学……”
“小徐,你同学都在外面呢。”
徐嵩沅蹲在酒吧前的音乐喷泉前醒神,吃了瘪的好男儿们互相搀扶着鼻青脸肿地走了,女生们围着他问了很多句要不要去医院,要不要先包扎一下,最后也依依不舍结伴走了。阿黄陪他一起落寞地蹲在哗啦哗啦的水池边。
徐嵩沅看他,“你不进去?”
阿黄连忙摆手,“不不不,这种软场子不需要我。”
道上有硬场子和软场子之分,硬场子指的是双方二话不说拔刀就砍,需要的就是阿黄这种精壮劳力,与之相反的软场子,就是互有把柄的双方老大面对面喝喝酒点点烟把事办了。
图南此刻在和那人说什么?
他不是一个女人,就算穿着暴露出入声色场所也不会有什么不测,更何况他还是比一般男人还要凶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