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失魂梦游?
于是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没想到她一把抓住我的手,问:“干什么?以为我看不见你?”
“……没有,你的衣服,很奇怪。”我低声说。在她理直气壮的质问面前,我居然心虚。
我果然不适合当皇帝。
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大笑出来,说:“对不起,我忘记换了。”她好象忘记了她还抓着我的手没有放开一样,只是顾自己笑。
她的手心热热的,很温暖。好象她是从夏天里走来的一样。
她看看我,笑着放开我的手,却又用那只手拍拍我的右颊,问:“小弟弟,干什么要脸红啊?”
……她摸我的脸。
……她居然在这里,摸我的脸。
我瞠目结舌,觉得脸象发烧了一样,血一直往上涌。
她却又不以为意地在冷风里抬头看看天空,自言自语:“不知道跳到哪个年代了?连个空调都没有,真难受。”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所以在旁边不说话。我从来没有见过摸了男人的脸还这样无辜的女人。
“小弟弟,姐姐问你件事。”
我已经十三岁,继承皇位,她却漫不经心地把我叫成弟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比那些跪在丹陛下叫我万岁的人都要温和。所以我看着她点头。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
“大概子时了吧。”我说。
“不是,姐姐是问你,现在是什么朝代?”她问。
这个人居然不知道现在是谁家天下?
她是哪里来的?
可是我居然也乖乖地回答她:“现在是大宋乾兴元年二月二十日。”
“乾兴元年?什么皇帝啊?”她皱眉。
“大臣们上表,大约要拟为应符稽古神功让德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我说。“哇靠,你背得出这么长?”她大笑。
这个人好象不知道什么叫掩饰似的,要张多大嘴就张多大,要瞪多大眼睛就瞪多大,她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女孩子的矜持?
不知道人活得太为所欲为,会很艰难?
“那,总有个先帝的庙号什么的吧?”她问。
我低声说:“……先帝刚刚去世,礼仪部还没有拟好庙号。”
“这样啊……”她抓抓头发,然后说:“那就随便啦,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她看看四周,又问:“这是哪里?” “东京汴梁。”
她恍然大悟:“啊,原来是北宋。” “今宋。”我纠正她。
“宋朝。”她笑着点头,“那是汴梁城的哪里……”
她环视四周,然后大吸了口冷气,问:“皇宫?”
我点头。
她愣了好久,指着我问:“你……衣服上有龙哦。”
你现在才看见?
她那个的样子很可笑,所以我就不追究她直指君王的罪了。
我以为她马上就要跪下来请罪,没想到她看看周围,附在我耳边问:“喂,旁边有没有太监?我没见过,可不可以叫个过来让我看一次开开眼?姐姐请你吃糖糖哦。”
…………太监?
我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样子问:“我不知道什么叫太监?”
她做了个晕倒的姿势,然后问:“那宋朝应该叫什么啊?阉人?”
“你说内侍吗?”我问。 “对啊对啊,应该是吧?”她问。
这女人真奇怪,皇宫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内侍多,她自己去看就好了,干什么要我叫人来给她看?
我摇头,拒绝。
“小气鬼!”她哼了一声,然后跳到轨天仪旁边,问:“那这个是什么?”
“轨天仪,是用来观测星象的。”
“啊?真的?怎么用的?”她马上钻进去看。 女孩子怎么这么随便啊?
我犹豫地看看下面,是不是要叫人来把这个奇怪的女人带走?
她坐在轨天仪里,隔着铜制的圈轨向我看来,问:“小弟弟,怎么用的?”
我默然看着她,那已经有点残缺的下弦月的光华,在她的头发上,打出幽蓝的轮廓。因为圈轨重重叠叠的阴影,她的笑容就象被关在稀疏笼子里蝴蝶一样,没有些微威胁,又伸手可及。
听到初春的夜风从耳边擦过的声音,细细地钻入没有边际的未来。
象水墨画一样,浓浓淡淡又孤寂无声。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活泼的生命,在这死气沉沉的宫里,她看起来这样怪异。
我的脚不听使唤地就走到她的身边。
在轨天仪旁边半跪下,指着双规给她看:“这是双规,刻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南北并立,出地三十五度的地方,是北极出地之度。四面都是七十二度的,属紫微宫,四面二百二十度,属黄赤道内外宫,南极七十二度,除老人星外,一般隐在地平线下。游规上面也刻着周天,用釭贯接在双规巅轴之上,可以左右运转看众星远近,随天周遍……”
我还没有说完,她用窥管看天上,问:“那颗很亮的,是什么星啊?”
“哪里?”我问。
“这里。”她把我的肩拉过去,我没防备,下巴撞在她的脖子上。
“哇,好痛……”她揉揉脖子,然后把我拉到窥管下。
我茫然地看着星星。
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象是白兰花的味道,青涩而幽暗。
星在天市垣东北,应该是谁都知道的才对。“织女三星。”我告诉她。
“啊……原来是织女星。”她兴奋地把窥管转来转去,“我看看,牛郎在哪里?”
她找了半天,问:“这个是不是?” 我凑过去看,可是因为角度不对,看不见。 她把我拉进去。在窄小的空间里,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轻轻喷在我的脖子上。
“喂,是不是啊?”她问。
我抬头看她,她好象比我大好多,已经有十八九的样子了吧……而她看我的神情,却好象我是个还只有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样。
咬住下唇,看那颗星星,原来不是。
“你看,这颗星的北边,有羽林军四十五星在垒壁之南,三三聚散,所以它是北落师门,在羽林军南,北宿在北方,是颗很亮的星星,现在这样明大,象征天下安定;如果微小、有芒角,就会有兵灾。”我认真地告诉她,她却笑道:“迷信,怎么可能?”
也许她说得对,因为我六七年来从没有在星星里看见什么预兆。
“我要回去准备出皇宫的东西了,小弟弟,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出现过哦,不可以哦。”她揉揉我的头发,想要出去。但是因为我们都困在里面,我又不敢碰到她的身体,一时居然出不来。
她不耐烦,直接就从我身上爬了出去。她的膝盖狠狠撞到我的右肋,好痛。
我看她站起来,终于忍不住,问:“你是谁?从哪里来?”
“我啊?”她在夜色中回头看我,微笑:“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你不要告诉别人哦,我明天再来。”
我忙点头。 她笑着挥挥手:“拜拜~”
拜拜?我莫名其妙。
她在我面前高高跃起,在空中,消失。
好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呆了好久,然后从高台上下来,司天监的人都在下面候着。
回头看看空荡荡的楼台,问内侍们:“刚才有人上来吗?”
一起摇头。
我在那里想了好久,终于明白了,她大概就是伯方在故事里说过的狐狸精,她是来引诱人的。
想告诉伯方我今天被狐狸精调戏了。但是,想到父亲,心情变得抑郁,还是没有说出来。
即使父亲从来没有抱过我,从来没有说过三句以上的话。
我毕竟,没有父亲了。
没有错,遇见她的时候,正好是我人生最孤独,最难熬的一段日子,未能长成,却已经要面对我威严的母后和各怀心腹的臣子。
在我最怕冷的时候,她突然来临。
给了我一个掌心的暖和。
africanlife 2007-05-06 20:11
惊蛰
“二十一日,群臣入临,见帝于东序阁,群臣拜舞称万岁,复哭尽哀,退。群臣上表请听政,”念到这里,伯方低声叮嘱我说:“陛下要推辞两次,等到他们上了三次,然后才可以应允。”
我木然点头。
“二十三日,陈先帝服玩及珠襦、玉匣、含、襚应入梓宫之物于延庆殿,召辅臣通观。二十四日,大敛成服。二十五日,有司设御座,垂帘崇政殿之西庑,帘幕皆缟素,群臣叙班殿门外。”
我转头看窗外,杨柳刚刚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