朌坎涎皮赖脸地耍赖,企图劝说自家师父收回抄书背诵之令。不料朌坤此番竟较了真,拉下张脸,肃然说道:“自今日伊始,此经需日日诵读抄写,断不可误。此乃为师之令,你不可违之。”言毕亦不解释此举用意,随即便撇下朌坎自行去了。
这边朌坎惟有仰头高喊几声“师父入魔,苍天不公”,念叨毕,亦只得无可奈何地拾了笔来抄写。
却说朌坤勒令朌坎背诵《清静经》,然背诵之初,朌坎总不免诵着诵着便睡意袭来,不多时便也点头如捣蒜、眼晕似蚊香,之后噗通一声栽倒在案上昏睡过去,朌坤见罢亦不多说,只任他梦会周公,径自拾来毯子替他盖上。
如此这般过去一段时日,朌坎虽说并非从《清静经》中悟出多少高深的玄思,只觉自己愈加脑袋空空,然素昔盘旋在心中的杂思却去了不少,平日往了别处学道讲经,小差倒是开得愈加专注。彼时朌坎并未知晓师父此举用意,直到过去许久,方明了师父之良苦用心。
除却每日里抄经诵读,朌坎仍旧不时前往灵泉浸泡。然此番前往,另有二蛇相伴。可知蛇类冷血,生性最畏寒凉。往往在离那灵泉老远之处便也裹足不前,只一副欲就此掘地冬眠之状。朌坎无法,思得一计,每回前往灵泉之时,额外携了柴草火把,在灵泉之侧燃上火堆,将二蛇扔于此处烤火取暖,自己则赤身裸体下水试炼。而每每在冷泉中冻得哆嗦麻木之时,遥望岸上二蛇偎着火堆睡得人事不省之时,能恨得咬牙切齿,心中羡慕嫉妒齐上,只恨不能就此将二蛇一股脑儿拎起溺死在灵泉之中。
某一回,朌坎不经意间提及此事,对朌坤道曰自家召唤兽是人神共愤,自己在泉中受冷挨冻,它俩则一味取暖大睡。
朌坤闻言,捻须沉思片晌,说道:“如此,你可欲换一处试炼修行?”
朌坎听罢大喜,对曰:“若能不挨冻,自是最好不过……”
如此说定,朌坤便将朌坎带至登葆山下,那里有一隐秘的洞穴,从穴顶的缝隙间,一道飞瀑倾泻而下,如九天银河滚落凡尘。朌坤手指那飞瀑说道:“你自今日起,每日前来此处,于瀑布之下打坐静思,对你净化灵识,提升精神,是大有益处。”
朌坎闻言不禁一哆嗦,望着这头上的飞瀑脚下的深潭,惟二者之间有那供人席坐的一方石台,道曰“这、这又是水中的试炼啊,师父,我虽于灵泉中浸泡了许久,然畏水之性也未能减少半分,有无能在陆上试炼的项目啊?我、我见了这水便脚软……”
朌坤则道:“你秉性属阴,与水属性相符,入水修炼对你之修为大有裨益,较了陆上修炼是事半功倍。此番你好自为之,若于此修炼,尚可令二蛇与你相伴。”言毕亦不待朌坎反应,便自行去矣。
朌坎目视朌坤离去的身影,口中尚且忿忿不平地自语道:“我明明畏水如命,为何说我与水有缘?我通身瞧起来,除了名字之外,何处与水有关?……”如此念叨着,一面伸手进入袖中搜寻一回,只见此番阿巴尚在袖中,另一边却不见阿蚺身影。朌坎四下打量,方才于那瀑布之下的潭水中隐约瞅见一缕赤色身影,正是潜水作乐的阿蚺。
朌坎见状出声问道:“不是吧,这见水忘主之徒,何时有了这等水性,竟抛下我等先下水去了……”
水下阿蚺闻声方冒出头来对曰:“主人难道不晓,蚺蛇会水,可于水中潜行?”
朌坎听罢道句:“哦,原来如此……”随即转念一想,有些气恼地接着道,“靠,连阿蚺亦会水,我竟不如区区一条鳝鱼!”
随即又转向一旁阿巴问道:“阿巴,你与阿蚺同类,为何却不下水?”
阿巴闻言翻了个白眼,道句:“吾与水货并非同一蛇种,吾乃陆生之兽。”
阿蚺在水中耀武扬威般打了个转,打断阿巴之言嚷道:“主人有所不知,阿巴不过一旱鸭罢了,又何需多言?”
朌坎听罢这话,登时热泪盈眶,拎起阿巴蹭在脸上,感慨万千:“阿巴,还是你最酷肖你主,畏水如虎,乃是你主我地地道道的召唤神兽……”
将阿巴如麻绳一般揉搓一阵,朌坎仍惦记着自家师父所道之修行之言,正于岸上踌躇不决,便闻水中阿蚺探头说道:“我只觉此处水质大不同于别处,水质致密,想必有甚玄妙之处,主人可欲下水?”
朌坎闻言,虽仍止不住两股战战,然终是视死如归,决定就此下水。退下衣物,将“旱鸭”阿巴独自留在岸上,朌坎则一步一滑地沿着瀑布下的石板趱至水潭中央的石台之上,堪堪盘腿坐下,还未能坐直身子,便觉头顶上方倾泻而下的瀑布之水如山石一般尽数砸向自己的天灵盖,宛如有千斤重,竟压得他头晕目眩,抬不起头来,令他真切体验了一回何谓泰山压顶之感。兼了水流顺面颊淌下的滑腻之感将他素昔的畏水之感扩大了数倍,只令他感觉格外心慌意乱。
在晕眩彻底吞噬意识之前,朌坎只喃喃道句:“所谓的玄妙之处便是令我更早地晕水吗?我果真不如那条鳝鱼……”
……
第17章 零壹柒 契约之兽
且说那日朌坎晕倒在瀑布之下,不久后便为人所救,送回甲申宫。说来亦是凑巧,那救起朌坎之人正是朌坎的哥哥朌艮。朌艮念及已数日未曾与朌坎相见,遂前往甲申宫探望,便为甲申宫杂事弟子告知朌坎已前往登葆山下试炼,朌艮方才赶至此处。刚转过山石背面,便望见坐于石台之上的朌坎一个倒栽葱跌进水里。
此番朌坎醒来,便见榻边席坐的朌艮正淌眼抹泪,窗前朌坤正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
朌艮见朌坎醒来,方才止了哭泣,拿手抹眼,一面哑着嗓子唤道:“阿水,你总算醒了!……”
朌坎见朌艮在此,有气无力地开口询问因由,朌艮方将事情解释一回。待朌艮言毕,朌坎方抬手抚上朌艮面庞,拭去挂在眼角之泪,心绪复杂地道句:“哎,就因这事哭了?我不过是试炼之时晕水罢了……如此爱哭,哪里像作兄长之人……”
朌艮闻罢朌坎这话,心下羞赧,道句:“阿水,我……”
话未说完,便见朌坤转过身来插言道:“你此番晕厥并非是惟因晕水之故。”
朌坎听这话蹊跷,忙追问道:“师父此言何意?”
朌坤则答:“可知那深潭飞瀑之水并非如别处一般,其水质致密,虽亦是饱含灵力,然压力惊人,需苦修煎熬方能得过。为师令你在此打坐,便欲你澄清灵台,集中精神,以抗水压。可知吾等修行降神之术,愈往高阶修行,除却灵力大小,精神强弱并灵识清浊亦将决定降神术之高低。若灵识晦昧不清,则难抵真神之境,无法召唤仙神;若精神不专,意志薄弱,则终将迷失自我……”
此番朌坎乍闻此言,虽懵懵懂懂,尚未明了其言之深意,倒也知晓那飞瀑下打坐甚为要紧。遂头回试炼虽惨败收场,然亦不敢就此退却怠慢了,自此便常常前往飞瀑之下打坐。
起初几回,朌坎亦是不得门径,见潭中阿蚺泡在水潭之中玩得忘乎所以,而自己则被自头顶而下的瀑布之水浇得东倒西歪,心下恨得咬牙切齿,只道是人跟畜生到底是不同的。最初虽坐不了半刻钟便缴械投降,然待多次尝试锻炼,总算能端坐于石台之上,凝神静坐数个时辰之久而纹丝不动。那起初尚觉聒噪喧闹的水流之声,在此番看来已如帘幕一般,将外界空间隔绝。朌坎席坐其间,将从水中所摄之灵力在身中运转数个周天,顿觉周身灵力充盈,灵台清明。虽身在此处,然视听所及,早已超然物外,仰凌紫极。
此外,自朌坎协助六巫封印穷奇事后,灵山众巫皆知朌坎突破文宿阶将至寿宿阶,早已拥有召唤兽,遂俱对这身为巫朌首徒的朌坎刮目相待,继而对朌坎之兄朌艮亦善待有加。兼了朌艮心思极专,既入巫彭门下,便也潜心向学,用功不缀。因知晓朌坎修行降神术,需提升己我灵力,遂专攻炼制灵药之法,此番已是小有成就,常常隔三差五地便送来各式灵药供朌坎服用。而朌艮亦因此从甲子宫一杂事弟子升至普通弟子。
朌坎一面如吞饭一般将灵药咽下,一面对座上朌坤说道:“师父,您当真是慧眼如炬,彼时您说我哥与其在甲申宫修行不如留在甲子宫,如今他果真学有所成……”
朌坤闻言捻须笑道:“在此世间,人人生而便有用武之地,不过力所能及、因力施为,何人是那无用之材?”言毕又话锋一转,说道,“坎儿,经过这些时日的修行,我观你之修为已大不同于以往,我授咒诀与你,你且尝试召唤活物。”
朌坎听罢吞下口中丹药,问道:“师父,是何咒诀?”
朌坤道:
“外吸宝华,浴神太清;
凝澄泉于丹田,飞元始以炼形!”
朌坎闻言颔首,随即召出法杖,凝神静气,运转灵力,只见法杖头上,精魄光芒大盛。朌坎口中拈罢咒诀,只见倏忽间紫光一闪,待睁眼一看,便见眼前耸然而立的乃是一只仙鹤。
朌坎见状已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化去了法杖,张开双臂便扑上前去,抚摸着仙鹤的羽翎,爱不释手,一面喋喋不休地念叨:“鹤啊!当真是仙鹤啊!我这辈子还是头回见到活生生的仙鹤!还是我自己召唤出的!彼时我脑中只是想想,不料当真召出来了,比之前想象的还要轻松,都未费我多大劲儿呢师父!……”
那鹤被朌坎多番拂拭,好不耐烦,昂头一鸣,双翅耸立,将朌坎扇往一旁。
朌坎见状,仍止不住内心之喜,道句:“这鹤一副宛如贞节烈妇被流氓非礼的小样儿,还傲娇了呢~”说着又询问朌坤道,“师父,这鹤长颈白羽、长腿尖喙,生得仙风道骨,难怪了古人皆咏驾鹤西归之景,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师父,这鹤我能养着吗?日后令它作我之坐骑……”
不料却闻朌坤答道:“灵山之上虽饲蛇成风,却并无养鹤之例,鹤类惯食鱼虾之类,山上亦无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