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玉记 作者:水在镜中【完结】(13)

2019-06-26  作者|标签:水在镜中 甜宠 架空

  虞七少爷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床气终于下去了。趴着窗子瞅,小玉麟正在院子里练早功。他瞧了片刻,觉得有些惆怅。

  自古讲,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些他都是见识过的。他对叶小蝶掏心挖肝,最后怎么着,叶小蝶还不是见了高枝儿就飞走了。这小玉麟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透着六亲不认的绝情劲儿。眼下他是有求于七爷,不得不捏着鼻子在他跟前儿蹲着;将来真要是海阔天空了,谁还认得谁啊。

  所以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虞少爷思量了一会儿,冲着外头喊:“老胡!老胡!”

  老胡头年纪虽大,但是耳聪目明,闻声立刻从倒座儿那儿奔过来了:“爷,您吩咐?”

  “去上德记买几个牛r_ou_夹饼回来,再捎一份儿白水萝卜汤。”

  “您不喝牛n_ai吃面包了?”

  “我该吃什么还吃什么。”虞冬荣把衣服披上:“呆会儿买回来,就喊他进来吃饭。今儿的报纸呢?”

  老胡头欲言又止。

  虞冬荣皱了皱眉:“怎么着了?”

  “嗐,您自个儿瞧吧。”

  往常秦梅香唱新戏,报上总是一边儿倒地赞不绝口。这一次虽然也有夸的,可更多是骂的。克制一点儿的呢,说他此次演出令人失望,或者说他作为艺人没有公德心,带起了很坏的风气云云;不克制的呢,就什么难听话都有了。更有甚者,把早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言之凿凿说秦梅香本人乃是旦行里头一号的放`荡下流之辈,全靠陪睡达官贵人走红。又有说他早年叛出洪顺班,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

  虞冬荣看了一会儿,气得笑了。他自己也被编派进去了,没指名道姓,只说是秦和某军阀背景的年轻富商同起同卧云云。他摇摇头:“这可真是……前阵子还把我们秦老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呢,变脸儿也没这么快的。”

  他一面吃着三明治一面继续翻,发现许平山也让人骂了。但与其说是骂,不如说是语焉不详的抱怨,大致也就是说他行事粗鲁,有失身份云云。由此可见大部分记者们的欺软怕硬。

  虞冬荣琢磨着要不要请报业的几个大佬吃顿便饭。照这么下去,万一真闹得三人成虎,可就麻烦了。戏子这个行当里,彼此帮扶是有的,但相互倾轧起来也很厉害。秦梅香一红,不少旦角就跟着过了气。他这两年风头正劲,可知有多少人暗地里看他不顺眼,盼着他跌倒时踩上一脚呢。

  小玉麟把早功做完,被胡妈招呼进来吃饭。虞冬荣看着他,他却不看虞冬荣。怎么瞧都是又闹起别扭来了。虞冬荣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正经缘由。难道是因为早上自己对他讲话声音高了一点儿?这可太难伺候了,他爹都没有这么难伺候的。

  他看了小玉麟一会儿,觉得这小戏子可能是属刺猬的。因为这小崽子格外与众不同一些,虞七少爷总是忍不住想上去撩他。看他认个怂,服个软,就像把一只脾气很坏的小兽lū 顺了毛——虽然明知对方是个没良心的,但心里头就是乐得高兴。

  谁让他这么招人疼呢。虞冬荣叹着气想。

  小玉麟有了东西吃,似乎就软了一点。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缘故。虞冬荣待他放下汤碗打嗝的时候,假装漫不经心道:“以后要是吃不饱,就过来我这头。”

  小玉麟很意外地抬起头。对上虞冬荣的目光,又把眼神移开了。良久,虞冬荣才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是在道谢。

  虞七少爷心满意足。

第8章

  蒋玉秀仿佛要弥补自己捅出的篓子,后续几天非但没有误戏,并且演得十分卖命。姜毕竟是老得辣,他身材魁梧,容貌英俊,加之工架过硬,比小玉麟更能托得住秦梅香。又因为唱腔酷似名生程文岳,颇得一些程派戏迷的喜欢,由此有了走红的架势。

  虞冬荣在一旁瞧着,心里却没那么乐观。他总觉得,除非这人把大烟瘾戒了,否则再红也是昙花一现,不能长远。且观众向来喜新厌旧,今日爱你,把你捧到天上;明日有了新人越过你,他们转身就走。想长长久久地红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看到蒋玉秀,他就不能不琢磨起小玉麟。小玉麟功底很扎实,论起身手的敏捷干脆其实在蒋玉秀之上。但是他的身材对于武生来说实在太过瘦小;最要命的是,他声腔不好。唱戏唱戏,不能唱,怎么算是有戏呢。然而嗓子这玩意儿是老天爷给的,谁也怨不得。虞冬荣怀疑他是倒嗓时没有好好调理,落下了毛病。

  蒋玉秀连着上台几天,终于扭转了大家的坏印象。但他对小玉麟救场的事表现得很冷淡。虞冬荣觉得这是他们戏子同行相妒的劣x_ing。戏班子里勾心斗角之剧,外人是难以想象的。

  蒋玉秀是郑班主的姐夫。但是这个姐夫据说比姐姐小了有快二十岁。这其中可琢磨的事儿就多了。小玉麟作为一个没出科的小龙套,还是个x_ing子不讨喜的小龙套,拿什么痛人家比呢。

  光是筋斗翻得好,打戏身手好,离真正红起来,可还差得远呢。

  提起小玉麟,就不能不说到秦梅香。蒋玉秀再怎么被叫好,在秦梅香的映衬下,立刻显得黯淡无光了。

  说起来也怪,虽然报纸上把秦梅香骂得什么一样,可演出反而场场爆满。戏园子里塞满了加座都不够,后头全是站着看的。这众多座儿上,虽有看门道的内行,但更多是看热闹的外行。内行们为秦梅香的跷功,身段和唱功暗暗钦佩。外行们呢,外行们来看秦梅香秀美绝伦的扮相,还有那不可言说的桥段。拼缝儿的票贩子在同乐楼外头炒戏票,神秘又意味深长地笑,好像里头演的不仅仅是一出戏这么简单。

  要是目光有实质,秦梅香在戏台上简直能被看掉一层皮。有瘾头大的,看了一场又来看第二场第三场。这里头上瘾上得最厉害的,只怕要属许平山了,他一场都没落下。

  周围的人都听说,这位大爷新近迷上了看戏,天天雷打不动地往同乐楼跑。什么清吟小班,人家不去了!

  许平山最初只知道在台下抻着脖子吞唾沫,心痒难耐地叫好。看得次数多了,刺激劲儿似乎就少了,能静下心来品品别的。比如一个人的声音如何能那样清亮又那样润,听得人满耳朵舒泰。又比如一个人的眼睛如何能那样含意万千,撩得人直心如猫抓。

  他看着台上的西施,想起一件东西来。小军阀钱二麻子当初挖坟起家,在皇陵里挖出过一件一尺多高的翡翠树。上头缀满了各色的珍珠和宝石。不知怎么回事儿,他觉得秦梅香很像那棵价值连城的玉树。他看着秦梅香,就忍不住生出一种和看着那件宝贝类似的心情来:心痒难耐,想要据为己有。然而翡翠树再美也只是死物,秦梅香乃是一个会说会唱的大活人。这么一想,这红伶可真比什么宝贝都稀罕。

  七日戏演到最后一日,因为座儿的热情,秦梅香返场加唱了一折南曲《游园》,下场已然是后半夜了。他不是那类以体力见长的艺人,在戏台上能精神百倍,其实全凭一股韧劲儿支撑着。一旦戏落幕,精气神儿一散,整个人就慵懒起来。这一日因为劳累太过,下了戏更觉得被抽了骨头一般。后台早已没什么人,他像一缕幽魂似地进了化妆间,把门一关,便在沙发上侧身躺下来,想略歇一歇再卸装扮。

  谁知还没歇上半分钟,门就吱呀一声开了。秦梅香半寐着,还以为是跟包小窦子。他含混而低柔地说:“容我歇一歇,实在是累了……”

  关门的声音传来。秦梅香心下还没安定片刻,就听见有陌生的脚步靠近,紧接着是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上。他茫然地睁开眼,就见两只亮得不同寻常的黑眼珠子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秦梅香被惊得一颤,强笑着起身:“许将军……”

  许平山伸手按住他的肩,似笑非笑:“秦老板,为这一饭之约,我可是等了你足足七日。”

  肩上顿时仿佛重逾千斤。秦梅香起身不得,只得略定了定神,歉意道:“既与将军有约,梅香并不敢忘。只是近日实在是戏上太忙了,确实一时脱不开身……好在明日无戏,将军若是有暇,梅香自当奉陪……”

  他身上是素净的青衣装扮,因为唱戏耗光了气力,此刻看来就是个柔弱婉娈的美人。

  许平山自打开荤以来,在色之一途上从来不曾委屈自己,对着看上的人能忍这么多天,已然是破了天荒。而且秦梅香是个比女人更美的男人。他从未尝过这等新鲜,又另外生出了一重刺激。

  九花娘缠在徐胜身上的情景再度冒了出来。此处没了台上台下之分,尤物近在眼前。秦梅香眉眼微垂,是极顺从的模样。

  妈了个巴子,许平山想,这他妈再忍就要成王八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压住秦梅香,拉着他的手往皮带下头按去,发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单音节:“嗯?”

  秦梅香暗自心惊。没想到此人和瑞王爷一路货色。但他对瑞王爷心中还有数,对许平山却是一时吃不准。待到这人凑上来在他颈窝里啃,秦梅香终于有些不安起来——这怕是要当场动真格?

  他是从风月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对这样的事不至于三贞九烈。只是多少还留着一些羞耻心,顾念着脸面。他一面偏开头躲避,一面沉着气劝说道:“将军,此处确实不合适……人来人往,外一传出去,只怕有损将军的声誉……”

  许平山闻若未闻,已然把他戏服下摆掀了上去,正摸着水衣的衣带往外扯。秦梅香心里暗暗叹气,隔着戏服按住他的手,声音平静而顺从:“将军别急,不是这么来的。”

  许平山从未遇见过事到临头还冷静如斯的,闻言忍不住抬起头,一挑眉毛:“那该怎样?”

  秦梅香直视着许平山的眼睛,忽然微微一笑,单手解开了他的皮带扣。下一秒,土匪师长的命根子就落进了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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