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卿默然不语。他想起今日傅南生说过不缺钱,当时他还以为这是傅南生不要他钱的搪塞之词,如今听鲁鼎说来,傅南生是确实比他有钱。
鲁鼎道:“我知道你不以出身看人,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出身,但傅南生他实在是已经无药可救。我也觉得他可怜,所以我没杀他,但最好是敬而远之。”
说话间,陈飞卿突然踢了鲁鼎一脚,道:“你还欠我三两银子,有钱吃花酒,没钱还给我?”
鲁鼎瞬间变了神色,嬉皮笑脸地说:“小侯爷还缺这三两银子?说出去都没人信。借了人三两银子还好意思要?这可丢人大发了,说出去人家还要骂我造谣。”
陈飞卿指着他道:“有借有还下次再借才不难,你自己掂量。”
鲁鼎装作四处看风景,看着看着就看到了悄然无声地回来了的傅南生。他作出吓了一跳的样子,道:“你出个声儿,我倒还好,大哥他容易被吓到,我跟你说,有次婷公主从他后面捂他眼睛,他吓得跳了三尺高,转身就是一拳揍了过去,把亲事给揍没了哈哈哈哈哈。”
陈飞卿大窘,辩解道:“那是在围场里,荒郊野外的,大半夜篝火边我还以为是狼。”
傅南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若是我,便用匕首捅。”
鲁鼎干笑道:“小南你这样很容易把天聊死的。”
傅南生给了他一个“我本来就与你无话可聊也根本不想聊”的眼神。
鲁鼎摆摆手:“行了行了,我先走了。”
看着鲁鼎走远,陈飞卿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没什么好伺候的,我爹不让人伺候我沐浴穿衣吃饭,没事的时候,连打扫屋子都让我自己来。你去打扫自己的屋子,然后早点休息吧。”
傅南生道:“我想和你睡。”
陈飞卿:“哎?”
傅南生道:“我一个人睡不着。”
陈飞卿想了半天,耐心地劝道:“你不要这么任x_ing,都过了十八了你还一个人睡不着?我八岁还没到就已经一个人睡了。”
傅南生道:“但我从小到大都跟我娘一起睡。”
陈飞卿道:“但是你说你都十九了!”
傅南生道:“我就睡地上,也不磨牙不打呼。”
陈飞卿道:“这不是你磨牙打呼的问题。这么说吧,那你就从今天学着一个人睡,这都做不到你还想跟我去边塞?你当我养儿子呢?”
傅南生面无表情地叫他:“爹。”
陈飞卿瞪着他看了半天,沉痛地捂住了脸:“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傅南生道:“我觉得你像我爹。”
陈飞卿捂着心口,忍住吐血的欲望:“两个时辰前是谁口口声声说他比我大一岁?而且我什么地方像你爹了?”
傅南生想了又想,说:“你们都是男的。”
陈飞卿:“哇,真巧!”
傅南生又想了想,说:“你们都对我好。”
陈飞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想换个话题,却听到傅南生又道:“虽然我从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对我好。但在我的想象里,他应该也会对我这么好。”
陈飞卿一怔,心里有些同情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今天就算了,你不能总跟我睡,到了军营里尤其如此。”
傅南生点了点头,握了握拳头,小声说:“成功。”
陈飞卿忍不住跳脚:“不要当着我的面就一副得逞的样子!”
看着他这样,傅南生突然笑了起来,低了低头,又抬头看着陈飞卿,笑得十分轻灵。就在陈飞卿讶异的时候,傅南生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道:“你真好,谢谢你。”
陈飞卿吓了一大跳,脸蹭的红了,急忙推开他,用力擦自己的脸:“喂!你这是干什么?!”
傅南生理直气壮地说:“表示感谢。”
陈飞卿强调:“以后不准这样!没有男人表示感谢是这样的!”
傅南生道:“我在万花楼看到大家都是这么感谢人的。”
陈飞卿叫道:“那能一样吗?而且那都是女人,又不是男人,你不能跟她们学。”
其实陈飞卿只是不想让他跟烟花女子学,可又觉得说得太直接了不好,便换成了女人与男人的差别。
傅南生道:“可我不知道和外面有什么不一样,从小只有女人教我。现在不如你教我怎么做男人。”
陈飞卿单手扶额:“你还真把我当你爹啊?”
傅南生又叫他:“爹。”
陈飞卿:“闭嘴!”
傅南生继续叫他:“爹。”
陈飞卿:“闭嘴!你再这样我不带你走了!”
傅南生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陈飞卿道:“但你这样我很难言而有信!”
傅南生道:“我叫你爹又不是你吃亏,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还这么生气?难道你不想做我爹?”
陈飞卿:“你这不是废话吗?谁平白无故想当爹?”
傅南生道:“我就知道,你若不想当我爹,又对我这么好,就一定是想弄我。”
陈飞卿一怔,随即好不容易恢复的脸又红了:“谁想——谁想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含糊带过去,“你不要胡思乱想!”
傅南生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娘说,人都是别有所图的,尤其是男人。”
陈飞卿怒道:“不是你死缠烂打要跟我走的吗?也是你非得跟我睡的,怎么就变成我别有所图了?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傅南生道:“我娘她们从来不讲道理。她说,如果有人喜欢我,我就可以不跟那个人讲道理。”
陈飞卿崩溃地抱着头,道:“我才不喜欢你!”
傅南生道:“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陈飞卿彻底败在了他清奇的想法之下,道:“我不跟你说了,我们休战,现在进屋去休息。”
傅南生问:“那我可以睡床吗?”
陈飞卿果断地说:“不可以,你再说话我连地上都不给你睡。”
一墙之隔,鲁鼎站在墙根下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第6章
深夜里,傅南生果然睡在了陈飞卿房间的地上,但已经很好了,他的身下铺了三层厚厚的被褥,都晒得很松软暖和,散发着令人安神的淡淡香气。
他看着熟睡中的陈飞卿,看了很久。
陈飞卿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这是他的判断。
对付心软的人,就要得寸进尺,要得一想二,要让这个人不断后退。
傅南生忽然有些嫉妒陈飞卿。
只有像陈飞卿这样生而富贵的人,才能养出一颗真正柔软的心,因为他不会从小被欺凌侮辱,他看到的只有人间繁华,他才会几乎没有理由的对别人好。因为他即算对别人好,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和随意地用无用的骨头投喂路边的一条狗毫无差别。
而傅南生只是那条狗。
陈飞卿半夜里被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向地上正做噩梦的傅南生,听到傅南生在含糊地喊爹喊娘喊救命。
陈飞卿在睡意上头有那么一点后悔了,他都要被傅南生给折腾疯了,醒着折腾,睡着了还折腾,怎么就有这么折腾的人。
但转瞬过去,陈飞卿瞌睡散了一点,心里头那股子悔意就没了。他认命地叫傅南生,叫了好几声,傅南生终于醒了,皱成一团的五官舒展开来,眼睛里水濛濛地看着陈飞卿。
陈飞卿道:“你做噩梦了,所以我叫醒你。现在继续睡吧。”
傅南生什么也没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陈飞卿躺回去,却睡不着了,问:“你梦到什么了?怪可怕的。”
傅南生沉默着,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飞卿都快睡着了,才听到他说:“没梦到什么。什么都没梦到,只有我一个人,周围什么都没有。”
陈飞卿也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打了个呵欠,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想睡觉。
睡着睡着,他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傅南生将被褥挪到了他床边的脚踏上。陈飞卿也不以为然,主要是实在困了,懒得跟傅南生计较。
傅南生铺好被褥,躺了上去。
陈飞卿心想,终于能睡觉了。
然后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他一愣,睁开眼睛去看,看到床沿边上搭上来一条手臂,正抓着自己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陈飞卿探头去看:“你这么睡不累吗?”
傅南生却再没有回答他,似乎是睡得很香。
翌日晌午,陈飞卿与鲁鼎碰了个头。
鲁鼎正色道:“我必须要再跟你说一说傅南生的事。”
陈飞卿道:“我也想跟你说他的事。”
鲁鼎问:“什么事?你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