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侯道:“当年宁王还是皇子,他与先帝都是继位的大热之选,你以为他出那桩丑事是偶然?”
陈飞卿讶异地看着他:“是先帝做的?”
安国侯道:“算是顺水推舟。一开始,确实是外邦细作故意接近梁玉——哦,那时候梁玉和你差不多是个傻子。不过好歹他还比你知道的军国大事多一点。你看看你,连他都不如。”
陈飞卿:“……”
安国侯骂完陈飞卿,继续说起往事:“但先帝很快就发现了那细作的端倪,他只是没打算告诉梁玉,就这样看着梁玉一步步陷进去。”
陈飞卿一时间百感交集。他一直以为,宁王与先帝感情深厚,所以宁王对皇上也非常的好。
他又想了想那些传言:“我听说,爹你和这件事也有关系。”
安国侯沉默了一阵,道:“对。”
陈飞卿欲言又止了一会儿:“你当时为了帮先帝,故意揭露宁王,是吗?”
安国侯不说话,算是默认。
陈飞卿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他爹今日说了太多的实话,尤其是那句“很多事情不知道也不算坏事”。
他突然很想去见一见宁王。
他又突然想起来,傅南生曾说过,年少时所见到的那个游侠就是宁王。
其实陈飞卿一度不是很相信这句话,因为傅南生所说的那个时候见到的那个仗剑行走的白衣侠客,和陈飞卿见到的宁王不像。
陈飞卿又恍然地想到,似乎有很多人和自己眼中的人都不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半晌,陈飞卿问:“宁王知道吗?”
安国侯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你最好不要去让他知道。”
陈飞卿不做声。
安国侯又道:“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今日的你,就是那时候的宁王。皇上与先帝是亲父子,秉x_ing一脉相承,先帝用过的法子,皇上如今再用一次,如此罢了。”
陈飞卿道:“我又不能和他抢皇位。”
安国侯反问:“不能吗?”
陈飞卿一怔:“爹你还真想——”
“闭嘴!”安国侯斥道,“老子是自保!做官做到这地步,有几个能善终的?老子不想做皇帝,但也不想卖了一辈子命到老来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陈飞卿犹豫着,没将嘴里的话说出口。
安国侯却帮他说出了口:“你想让我告老还乡是吗?我告了,告了几个月,皇上答应了吗?太后答应了吗?他们不答应,为了这个不答应,又送了老子一块地。”
陈飞卿当然知道,做官做到他爹这个地步,即便是告老还乡,也很难打消比人的顾虑。谁知道这是告老还乡还是故意试探?说不定答应了告老还乡,人还没回乡,半路就黄袍加身了。自古良将不见白头,除了死在战场上,还有许多是死在官场上。
但他仍然不想相信皇上会那样做。
仔细说起来,倒也不是直接说信就信了,而是他首先信自己不会是个喜欢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群臣的人,其次信皇上了解自己。所以,皇上没有必要那样做。
安国侯冷笑道:“人心是会变的。”
陈飞卿却更愿意相信坏的心能变好,不信好的心能变坏。
安国侯想揍他。
陈飞卿又问他:“今*你和我说这些话,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安国侯看了他很久,忽然长叹了一道气,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用很少有的和蔼的语气道:“只是觉得你娘说得对,你长大了,我不该,也不能再拿你当个孩子看待。”
陈飞卿讶异地看着他:“爹?”
安国侯道:“你自小我就对你格外严厉,因为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人这样对你,比你爹尊贵的皇族要拉拢你爹,比你爹官小的要奉承你爹,他们只会捧着你惯着你,最好你能做个纨绔子弟把自己折腾死。”
陈飞卿点了点头:“我知道。”
安国侯却摇了摇头:“他们却还是得逞了。或许我也做错了。总之,你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陈飞卿犹豫着道:“你说我今天什么都可以问,我一直想问,你到底对我哪里不满意?”
安国侯道:“你问得够多了。”
陈飞卿便不问了,转身打算出去。
此时,安国侯在他身后道:“我不满意的就是让你走你就走,让你别问你就不问。这满屋子都是兵器,你就不能随手拿一样试试能不能打赢我,然后逼着我回答你吗?”
陈飞卿回过头去,十分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爹,半晌才解释:“我只是觉得,这不是一件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的事情。”
安国侯道:“你太迎合别人的想法了。”
陈飞卿道:“我不认为是这样,也从来没有刻意迎合过谁,我做的事都是我认为是对的。”
城郊的无名庙里,香烟没有几支,僧人们也不做早课,零零散散地在院子里扫地,或逗猫狗儿,或坐在屋檐下头晒着太阳看着书,几只鸟在树枝头跳跃着。
陈飞卿如约而至,爬了长长的山阶,站在庙门前四处张望,却没见着约他来的宁王。
三天前,宁王派身边的人给他送信,说是约他今日来此。
陈飞卿着实也想见一见宁王。他昨日听安国侯说了那些话,总觉得心中十分的难受。宁王不算是个豁达好相与的人,但自小便对陈飞卿好得很,陈飞卿常以他为自己半个老师。
陈飞卿站了会儿,回头从院中望过去,大殿里似乎有人要剃度,一个男人披头散发地跪在那里,旁边有个老和尚在念经。
“施主可是有事?”一个扫地僧见他站了好一会儿,便提着扫帚过来问他。
陈飞卿笑了笑:“是,一个朋友约我在这里相见。”
扫地僧又打量了他一番,问:“你可是姓陈?”
陈飞卿点点头:“是。”
扫地僧便道:“你的那位朋友说起过,若你来了,便去大殿。”
陈飞卿有些疑惑,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朝僧人略微颔首,便朝大殿走去。一边走,他一边看那个跪在那儿的男子,心里胡乱地猜想着,这背影并不是宁王,也不可能是宁王要请自己来观赏剃度吧。
走近一些,陈飞卿忽然回过神来,叫道:“小鼎?”
跪在那儿的男子却没动。
陈飞卿三两步踏进大殿,不好意思地朝旁边的年迈和尚行了行礼,便绕到前面去看那男子的脸。
不是鲁鼎,又是谁呢?
第99章
鲁鼎也不知道是被谁打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有新伤有旧伤,眼里跟没了光彩似的。
陈飞卿见过这样的鲁鼎。
以前的鲁鼎就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略微是有那么些差别,以前鲁鼎倒也不会跪在庙里等着剃度,眼里虽然没光彩,但笑还是笑得欠揍,十分的放浪形骸。
陈飞卿蹲在他面前,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鲁鼎看他一眼,似乎并不奇怪他怎么来了,反倒有些释然,转头朝年迈的和尚道:“大师,您说要我的家人来,我的家人只有这一个哥哥,现在他来了,可以剃度了。”
年迈的和尚道:“他看起来并不知道你要出家。”
鲁鼎道:“他现在知道了。”
年迈的和尚朝陈飞卿问道:“你答应让他遁入空门吗?”
陈飞卿莫名地答:“当然不。这是怎么一回事?”
年迈的和尚道:“这位小施主在这里跪了很多天,说要遁入空门,但我们见他似乎尘缘未了,是为了心口的一道气才要这样做,便迟迟没有答应。”
陈飞卿点点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是我弟弟,我这就带他回去。”
年迈的和尚道:“这倒无妨,寺庙地处僻静,不常来香客信徒,两位施主来此也是缘分,不必急着离开,将话说开才好。若没有急事离开,一会儿不妨留下吃顿素餐。”
陈飞卿笑着朝他道:“多谢大师。”
年迈和尚也笑了笑,起身出去了。
看着和尚出去,陈飞卿又问了一遍:“你这是要干什么?”
鲁鼎道:“出家。”
陈飞卿改问:“为什么要出家?”
鲁鼎道:“我之前喝了很多酒,醉了很多天,醒来的时候身无一物,突然觉得还是遁入空门比较好。”
陈飞卿只觉得他喝酒喝伤了脑子,道:“你先跟我回去,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说。你不必觉得愧对我,我想通了,今日是宁王让我来这里,必然就是是为了你,那么当日在江南让你假传圣旨的便也是宁王。一切都说通了,这都不过是做局罢了。当时不能说,你事后就该跟我说,事后若还不便跟我说,那就不说也没关系,不至于这样。还是说,你还有别的事?”
鲁鼎笑了笑:“大哥,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心到底有多大。”
陈飞卿道:“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要这样说我。事实上,我觉得我很好,没有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