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卿侧眼看他,半晌笑了起来:“又来了。我才不会信。”
皇上仍然微笑着,道:“朕说你不会信,傅南生说,你就怎么信了?”
陈飞卿一怔,笑意散了些,半晌停下了脚步,道:“既然说到了这件事,我也该跟你说一说。”
皇上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陈飞卿道:“我和——”
“你了解傅南生吗?”皇上突然这样问。
陈飞卿一怔,随即道:“人与人之间,可以慢慢了解。”
皇上又笑了起来:“朕却比你更了解他,你信吗?”
陈飞卿想起以前皇上似乎是对傅南生很有些意思的,忍不住道:“了解和感情,有时候也不是一回事。”
皇上又看了他一会儿,神色有些复杂。
陈飞卿趁着这时候又想说出口:“我和傅——”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朕自信比你更了解他吗?”皇上却仿佛是故意似的,又打断了他的话。
陈飞卿也不恼,顺着问:“为什么?”
皇上道:“因为,他是朕的大功臣。”
“什么?”陈飞卿一怔。
第79章
酒过三巡,太后与安国侯逐渐地把话说开了。
宫娥太监们退在周遭,听不到那两人在低声说什么,只依稀见着都是挺难过的样子。
安国侯道:“先帝临终时对臣说过,他只有皇上这一个儿子,只当是为了臣与他几十年的情分,也必得肝脑涂地,为他辅佐皇上。说句大不敬的话,臣待皇上,和臣待自己儿子的心,是一样的。”
太后道:“谁不是这么说呢?哀家也是这样说的。这没什么大不敬的,侯爷与皇上本也就是一家人,侯爷对皇上的情义,哀家看得比谁都透。”
安国侯叹了声气:“别的都罢了,这一次,臣是当真寒了心。”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都哽咽起来。
太后忙道:“都是没有的事,外头那些人,侯爷是知道的,都是捕风捉影,专爱挑拨离间,就巴不得天下大乱,巴不得皇上与侯爷离心离德,侯爷千万别让人得逞了。这次是事发突然,皇上也是没办法而为之,但他仍然和侯爷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力压着那些人,就是不肯对侯爷和飞卿真动气。侯爷也看到了,皇上今日的精神这样差,都是这些日子来担忧成的。”
安国侯摆了摆手:“臣自然不敢怪皇上,只是这些时日禁足在家,想了很多。以前是皇上刚刚亲政,又体弱,臣不得不在前朝压着,落得个飞扬跋扈的权臣名号。如今皇上也大了,正好借着此事,臣也该还权了。”
太后听他这意思,一时之间极为惊讶:“侯爷这是想……”
安国侯道:“不怕太后笑话,这次的事里面,通敌叛国的事固然都是被诬陷,可那些外室,确实是臣养的。臣的妻子知道了这事也不哭不闹,只是向臣要一纸休书。”
太后更惊讶了,半晌才道:“哀家知道她向来是和旁的女子有些不一样,可说是极为贤惠淑德明大理的,怎么……”
安国侯有些凄然地笑了笑,又仰头喝了一杯酒:“太后是家嫂,臣才说这些家丑。那些事是臣一时糊涂,便连着糊涂了一些时候。太后知道臣子嗣单薄,这么多年只有飞卿一个孩子,后来想要回头时那边已经有了孩子,臣又如何忍心,只能一错再错。”
太后叹了声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今妻子知道了,只求休书,不谈其他,但臣也绝不会给她这封休书。臣与她自幼相识,此生非她不娶。几十年了,她即算是死,臣也要她做陈家的鬼!”安国侯似乎是真有些醉了。
太后忽然地有些羡慕起来。
安国侯又道:“何况,飞卿也大了,他一向和他娘更亲,若真因此事和离了,恐怕日后父子反目是必然的事情。”
太后忙道:“不至于的,飞卿那孩子很懂事,x_ing情又一向温和,这不眼下都跟侯爷还是亲近的吗?”
安国侯摇了摇头,叹气道:“到底是臣的儿子,臣了解他,他如今恐怕还不信那事是真的。所以当他确信那是真的时,他定然难以谅解。他看着没脾气,其实脾气大得很。”
太后深有感触似的:“孩子都这样,皇上也是看着没脾气,脾气也大得很。”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苦笑起来。
那一端,陈飞卿听着皇上说话,越听越震惊。
皇上告诉了他一件很要紧的事,那就是,傅南生居然是皇上的眼线,一直在为皇上做事。
皇上纠正陈飞卿:“不是朕的眼线,是宁王的。”
陈飞卿道:“这也没什么差别。不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皇上道:“这朕也不知道了。”
陈飞卿又问:“为什么?”
皇上道:“这你也得去问宁王。”
陈飞卿便不说话了。
倒是皇上看他两眼,道:“怎么反倒不高兴了?傅南生给宁王做事,不是很好吗?”
陈飞卿确实有些不高兴,本来准备口不对心地否认,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另一句:“那之前为什么你和宁王还要一直那样说他?”
皇上倒还好,可宁王对傅南生那是没有一句好话可说,陈飞卿都记得。
皇上却道:“办事归办事,公事归公事,关于你的事又是另一码事。”
陈飞卿是和安国侯一同出宫的。
两人走在路上,一个略前一个略后,都没说话。
安国侯对太后所说的那番话自然是真真假假,别有目的,然而他却也明白,若当真是到了那一步,陈飞卿难说不会如他所言真正发火。
到了宫门口,陈飞卿才道:“爹,我还有点事,过后再回去。”
安国侯点了点头,便上马离去。
皇上送走陈飞卿,便去了太后的宫里,和太后说刚才的事。
太后当做笑话一般地讲:“安国侯这是真着急了,他说他要告老还乡陪夫人赎罪,这倒让哀家十分惊讶,怎么他还是这样的情种?”
皇上恹恹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太后一怔,想起面前也有个疑似情种。她忙正色道:“这安国侯也是老糊涂了,男儿大丈夫,岂能在这儿女私情上面瞎搅和?”
皇上幽幽地道:“父子秉x_ing,大多都是一样的吧。”
太后:“……”
她决定换个话题,说起了正事:“其实安国侯也无非是在找个由头发作,但他这个由头就找错了。他那些外室的事是宁王抖露出来的,跟其他人可没关系,要怪只能怪他当年拿这种事弄宁王。”
皇上皱了皱眉头:“母后是这么跟安国侯说的?”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又怎么能直接说,但想必他心里都有数,不过是在装傻,故意逼着哀家。如今这样子,便是真想他告老还乡也不能够了,否则玄英还不得——唉。”
想到这里,太后又想掐胞弟一顿了。
她缓了缓气,接着道:“安国侯无非是想出口恶气。虽然刚刚说笑话似的,但其实也不全算笑话,哀家知道得不多,但安国侯与飞卿他娘的故事,以前倒也听过一些,确实曾说得上是一对璧人,令人羡慕得很。只可惜,到底也不过如此。如今他老底被揭,恼羞成怒也是不奇怪的。”
皇上问:“那母后拿定主意了吗?”
“哀家没有什么主意,也拿不了什么主意,都是看皇上的主意。”太后又振作了一些精神,牢牢地握住皇上的手,道,“只有一句话,请皇上记住,那是哀家的亲弟弟亲族人,也是皇上的亲舅舅亲族人,皇上再不与他们亲,也权当是为了你母后的一张脸面和血脉吧。”
皇上点了点头,心中却难免十分的悲凉。
傅南生乖乖地坐在茶楼里等陈飞卿来接,楼里有说书的,正说到精彩的时候,他也无甚心思去认真听,低着头剥瓜子,已经剥了满满的两个碟子。
陈飞卿来到茶楼,一眼就看到了傅南生,皆因他就坐在门口的位子上,十分显眼。
傅南生剥了一颗瓜子,又抬头张望外头,正好与陈飞卿的目光相接。
他立刻便笑了起来。
陈飞卿过去坐下,道:“门口风大,怎么不坐里面去?”
傅南生道:“我怕你找不到我。”
陈飞卿便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傅南生接着又把那两碟剥好的瓜子仁推到他面前,邀功似的看着他笑,十分的天真乖巧。
陈飞卿又想起了皇上的那一席话。
来茶楼的路上,他将那些话想了很多遍。
当然,傅南生是给宁王做事的,这不是件坏事,甚至可以说是件非常好的事。然而他却总能听到皇上那句话在耳边响似的——你真的了解傅南生吗?
他不了解傅南生,并且从几年前刚认识傅南生时便很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傅南生是一个很难让人了解的人,哭不一定是真哭,笑也不一定是真笑,说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x_ing情更是多变,甚至可以说是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