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的年纪较小,又有一口乡音,与一众王孙伙伴处不太来,总是独自待着。碰巧那时候太子因功课落后了一些而苦恼到几乎要悬梁刺股,将陪世子的重担交给了陈飞卿。
陈飞卿只觉得世子实在是太乖了,特别好照顾,从来不惹祸,自然就更不会惹完祸就扔黑锅给自己背,因此也十分乐于找世子玩耍。后来世子离京而去,陈飞卿还惦记了好一阵子——尤其是要帮郑问其背黑锅的时候。
当然,后来也渐渐地淡了,只是这次知道他要来,陈飞卿又期盼起来,盼着能好好地聚一聚,却不料成了绝交的饭。
陈飞卿很能理解他为何要这样做,且不论傅南生是否当真说了那些话,他都恐怕无法接受断袖之事,听到那些传闻自然会想避而远之。因为先淮王就是个断袖,当年的世子总被他爹身旁常跟着那个俊美男人欺负,这才养成了胆小寡言的x_ing子。世子只将此事告诉过陈飞卿,外头的人大多不知道这段辛密。
傅南生结完账,出来酒楼,就见陈飞卿立在风中,很有些落寞的样子。
“淮王说什么了?”傅南生问。
陈飞卿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说他这次进京事情多,没空和我多聚。你们先前说什么了?我在外头听到厢房里挺热闹的,一进去就都不说话了。”
傅南生皱了皱眉,径直问:“他是不是说我坏话了?你不准骗我。”
陈飞卿反道:“你先和我说实话。”
傅南生想了想,道:“他骂了我,骂我脏。”
陈飞卿:“……”
傅南生犹豫了一阵,又道:“我气不过,也骂了他娘。”
陈飞卿:“……”
“不是骂娘,是骂先淮王妃。”傅南生小声道,“他那儿子不是他儿子,是他娘和厨子生的。”
陈飞卿:“……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傅南生道:“大王子说的,他碎嘴很多,成天说别人的事取乐。”
陈飞卿想了想,问:“大王子说过我小时候的事吗?”
傅南生笑道:“这倒没有,他也只能查些现在的事情呀,他查你小时候的事情做什么?不对,也说过一些,不过都是些大而化之的事情,例如你小时候给太子做陪读这些,没有别的。”
陈飞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傅南生却忽然道:“我和你说了实话,你也要告诉我实话。”
陈飞卿暗道实话果然不好说,并不是很想将淮王那些话告诉傅南生,刚想寻个话头盖过去,却听到傅南生问:“你有许多朋友为了我的事,不和你来往了是吗?”
陈飞卿一怔,不曾想到他是问这件事:“也没……”
傅南生截断他的话,道:“实话。”
陈飞卿不由得笑了笑:“没你想的那样严重。”
傅南生问:“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陈飞卿道:“没说什么,不骗你,真没说什么。”
陈飞卿这倒是说的实话,君子断交不出恶言,最多是一句让他好自为之,没什么好讲的。
轿子晃晃悠悠的,淮王闭着眼,确实有些醉了,醉得想起了上一次进京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年岁小,皇上还是太子,陈飞卿也还小,却已经长得挺拔俊秀了,常常来驿馆找他玩。
那个时候,他不爱说话,也不合群,满口都是偏远的乡音,很难和这些京城里长大的孩童玩到一块。
陈飞卿却浑然不在意这些,甚至还觉得更有趣了,常常缠着他教说封地的话,领着他满京城的跑着玩儿。
淮王原本是想以后也能常常来京城找陈飞卿,可离开的前一夜,他做了一件错事。
他忍不住亲了亲陈飞卿的脸颊,甚至流连忘返,食髓知味,想要再亲一亲陈飞卿的嘴唇。就像父王和那个讨人厌的小倌儿做的事情一样。其实,那个小倌儿并不敢欺负淮王府的世子,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对陈飞卿那样撒谎,或许是为了让陈飞卿知道自己与那个小倌儿是界限分明的,谁让母妃总是骂父王和那个男人不知羞耻呢。
然而,陈飞卿却没有睡着,睁大眼睛十分惊讶地看着他,问:“你亲我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着魔了,居然和父王一样,对着一个男人道:“我喜欢你。”
陈飞卿有些疑惑地想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我也喜欢你。”
他的心也砰砰地跳了起来。
陈飞卿笑着道:“不过我和你都不是小孩儿了,喜欢也不能亲,我娘都不亲我了,我爹说我自从五岁后就是大人了,得守大人的规矩。”
“……”
他很艰难地想了许久要从何说起,最终问:“五岁?”
“是,我爹说五岁已经知人事,不算小了。”陈飞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早了,你明日就要启程回去,路上一定很辛苦,早点休息吧。”
他憋了一会儿,小声问:“你喜欢我什么?”
陈飞卿道:“你很乖,从不惹祸,我就想要这样的弟弟。”
他便什么也不说了。
这之后的将近十年,他都不敢再入京城。因为他害怕陈飞卿真正知晓人事后会知道那并不是小孩儿之间玩闹般的喜欢。
然而今日他终于得知自己多虑了。
陈飞卿根本不记得那个吻,根本没有在意过。
第129章
皇上亲自给三甲定了去处,余下的上榜学子则由两位丞相会同六部商议安排。裴成远自己提出了要去翰林院修书,皇上准了;郑问其被皇上拎去了礼部;傅南生则被指派去了吏部。
傅南生去吏部报道,竟分到了单独的一间房用来办公。他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跃跃欲试,问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领着他的吏部小官看也不看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侍郎大人说,暂且没有事要做,傅大人自便。”
傅南生一怔。
那小官又道:“若没别的事,下官先出去了。”
傅南生只好道:“多谢,去吧。”
他坐在桌后,有些不知所以。裴成远去翰林院报道得早,几乎是脚底抹油迫不及待地去了,与他说过占到了秦郑文对面的桌子,满意得很。听裴成远讲,郑问其在礼部的官儿也不大,也是与一群人在一个屋子里挤着,心疼得郑家人差一点儿就想出资给礼部扩建修葺了。
——那是状元和榜眼的待遇,而傅南生只是探花。
傅南生干坐了一会儿,越坐越难熬,终于起身出去,绕过长廊,到了吏部其他官员的通房里。原本里面十分热闹,在他进去的那一刻便安静下来,各自都埋头专心做事,说话也很小声。
傅南生看了一小会儿,得知他们确实也是忙,又到了给百官评估奖惩的时候,不光是京城的官儿,还有下面省城的官儿,如裴成远所说,算得上六部里最忙的地方了。裴成远还笑傅南生一脚踏进吏部,恐怕以后秦大人想与他结党都找不到人。
傅南生左右看了看,见吏部侍郎恰好进来找人去帮忙,便毛遂自荐:“我可以帮忙。”
侍郎看也不看他,与先前那小官一模一样,平淡地道:“傅大人初来乍到,本就不熟悉公务,便不劳烦了。”
傅南生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那两个与自己同榜的学子,那两人正在吏部老人的指点下忙得不可开交。他便笑了笑,朝侍郎道:“下官明白了。”
“请便。”侍郎点了点头,便再没有理会他。
傅南生回去自己的房里,从书架子上抽出一本书看。
他心想,不做事还能拿月俸,挺好的。
只是越这样想,越觉得委屈,许久过后也没能翻过去一页书。
傅南生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委屈了,或许全是陈飞卿的错。以往他很少委屈,因为他总有自己的法子去把委屈讨回来,可是与陈飞卿在一起之后,总是不能那样做了。
或许正如那个丑八怪淮王所说,自己不过是勉强地进入了一个本来也不该自己进来的地方。
小时候他设想过无数次自己若能读书便能高中,高中之后就会做官,就能风风光光的,别人就算仍想嘲笑他,也会顾忌几分。
可如今他却恍然发现,那些不过是坐井观天的癞□□的自以为是。
那只井里的癞□□知道外头的天色是亮的,却也以为外头的天是圆的。
吏部的事情多,便特意请了很不错的厨子做饭,许多人都会在饭堂里面吃,省去回家的时间。
傅南生听到窗外头结伴走过的声响,便也出去,跟着去了饭堂里面,端着一个与别人不一样的菜碗,回了自己一个人的屋子里吃饭。
吃着吃着,他只觉得这碗东西难以下咽,忍不住将碗一放,出了门,直奔尚书的房里去。
尚书不在,傅南生便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继续看书,腿也伸到了桌案上面,倒觉得畅快许多。
约半个时辰后,外头传来尚书与人说话的声音,边说边推门进来。
——哐的一声,尚书将门重新关上,对身后的人道:“你们下午照旧做事,去吧。”
又过了一小会儿,尚书才进来屋里,将门反锁住,有几分嗔怒地朝傅南生道:“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这是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