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安宁终于抬头,看到乔昊口袋上露出的一小截钢笔盖,眼睛彷佛被那金属透出的光点亮,立刻涌出了笑意。
“你喜欢就好。”男孩的笑略带腼腆。
也许相差十岁的缘故,乔昊看他就像在看家里最小的堂表弟,自己读书时他们还刁着n_ai瓶,自己变成大人了,他们才刚刚背起书包上学。
家里的那些小孩也挺崇拜自己的,每次遇到都跟他打听大学里上解剖课的事。听他说话时,眼里露出的仰慕又艳羡的光,大抵和眼前这少年一样。
于是,乔昊扬起嘴角爽朗地笑了笑,将病历夹夹在了腋下,抱起双臂问向安宁,“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
“找,找莫莉姐问的。”安宁笨拙地摸了摸脑袋,“她说你们的内部网上可以看到医生们的生日和年龄。”
乔昊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毕竟,万一身体有不舒服,一个人在外面是很难应付的。”
“我不是有冬冬哥陪着吗。”安宁抱歉地笑笑,目光仍不经意地看向乔昊胸前的钢笔。
“他也比你好不了多少,都是病人。”乔昊叹口气,脑子里又浮现出前一天石冬冬在知道自己诊断结果后的反应。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看不出他心里的任何情绪。
“乔医生,冬冬哥生的是什么病?”安宁问。
“他没有跟你说吗?”乔昊不知道该不该跟别人说出石冬冬的病情,他觉得石冬冬这样的人,大概并不会喜欢天下人都知道他生病。
“没有,我也不太好问他,我觉得生病的人都不喜欢别人总问自己的病,我就是被别人问了好多次,每次都像揭伤疤一样。”安宁悻悻道。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呢?”乔昊笑着说。
“因为,”安宁咬了咬嘴唇,“因为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也很担心他……昨天,在路上,其实我没有问题,倒是他,路上走走停停了好几次,而且脸色也不太好。所以我想,他的身体应该也很不好吧。”
听着安宁的话,乔昊的心没来由地收紧了一下。的确,昨天,似乎所有的关心都聚集在安宁身上,没有人,包括他自己,在乎过石冬冬也是个病人,是脑癌病人。
“乔医生?”安宁的话让乔昊回过神来,男孩正疑惑地看着他。
“哦……没什么,”乔昊勉强回答他,“他只是脑子里长了个……囊肿。”
安宁点了点头,神情里仍流露出担心,“脑子里长东西,应该很难对付吧。”
“还好,割掉就好了。”乔昊再次拍了拍少年的肩,“你先管好自己吧,还有空担心别人。”
从安宁的病房出来,乔昊的步伐变得沉重。
安宁的话回响在耳边,让他为石冬冬可能受到的病痛而心里难受。事实上,仔细想来,自从遇到石冬冬后,这段短暂时间的接触里,石冬冬的一些病状他都有亲历,呕吐,摔倒,昏厥,这些脑部肿瘤的常见症状在他的不知情和石冬冬事后表现出的无所谓中,变得好像没有真正发生过一样。
但是,癌症毕竟是癌症,那人忍受的痛苦,自己从来没有细想过。
“乔医生!”乔昊的思绪被一声急促的叫声打断,只见走廊另一边有人朝他奔过来。
那叫声急促里透着紧张,乔昊看清来人时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乔医生!冬冬在你这儿吗?”陈致已经跑到他面前。
“冬冬怎么了?”乔昊急问。
“没在你这儿吗?他来找过你吗?”
“没有,昨天上午在这儿跟他告别后就再没看过他,他不见了?”乔昊皱起眉,陈致的紧张传染给了他,让他平白心脏狂跳起来。
陈致也不回答他,只是兀自问到,“昨天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但是我告诉了他病理报告的结果。”乔昊心里越发地忐忑,难道自己高估了石冬冬的心理承受力?的确,癌症的确诊结果不该那样轻易地说出来,即使石冬冬之前强烈表示过不要隐瞒他。
“少枝,一级?”陈致的口气像是在跟他确认。
“是。”乔昊点头,已经开始懊恼自己的直白,于是更急切地追问,“他没有回去吗?还是出了其他问题?”
陈致深呼吸了一下,“昨天中午他回了病房,还向我要了报告看,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可是我去叫护士帮他量体温,回来时他就不见了,病服脱在床上,柜子里的背包带走了,但什么也没留下,直到现在还不见他人影。”
“你是说他出走了!”乔昊的心提到嗓子眼,可是他是病人,他要等着动手术啊!
“如果他联系你,或者你联系得到他,务必劝他快点回医院。”陈致说着,匆忙从身上掏出了一张名片塞进乔昊手中,等不及乔昊再说什么,他已经转身奔向了电梯。
乔昊的手指冰凉,心情也跟着跌进了深谷。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翻到了上面石冬冬的号码,按下通话键,然而,毫无意外地,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冰冷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乔昊将电话按在额前,焦急又沮丧。
第28章 第 28 章
石冬冬失踪的第五天,乔昊决定将自己工作之余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主治医师考试的复习中去。
不是他不想去找,而是他完全无从去找。
无数次地拨打那个号码,无数次的关机提示。他也曾打电话给陈致,那人话语仓促,像是比他还疲惫,而回答只是:我们也在找。
偏偏那几天科里工作繁忙,病人们赶趟儿似地看诊入院,连走廊上的加床也都满了。乔昊上班时只觉得焦头烂额,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请假会给同事带来多大的麻烦。
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石冬冬的离开也许是为了投奔想去投奔的人。
一想到这里,乔昊就会觉得挫败。
挫败的情绪像电话里传来的冰冷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无论如何焦心,那边的声音依然如故,像是嘲讽般地在说:你什么都不是,他什么都不需要跟你交待。
乔昊甚至想,那人那么有个x_ing,说不定已经独自飞去法国了,他和他所有甜蜜回忆都在那里。而霍延,在知道石冬冬的病情后,也许也会义无返顾地追过去,反正他也不是没有表现出款款深情过。
他们仍有无限可能。
乔昊为自己的狭隘羞愧,更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沮丧。
这复杂的心情折磨了他几个通宵,到第四天,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来就没和那个叫石冬冬的初中同学重逢过。
花园长椅上的男孩,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臆想,后来那些匪夷所思的谎言、处心积虑的表演、牵肠挂肚的忧虑、云开月明的庆幸……全部,都只是一个加班的夜里辗转反侧下的一场粘腻梦境。
于是第五天,乔昊回到家,开始看书。
五月底要参加的主治医师考试,在遇到石冬冬后,几乎就没怎么复习过。
乔昊花了很大力气让自己翻开了书本,尽管能看进去的内容少得可怜,尽管压在书桌玻璃下即将开始的演唱会的门票无比碍眼,可至少,脑子里有了些别的东西。
乔旻的电话是在乔昊刚刚开始有了看书状态时打进来的,电话声响起时,乔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事实上,他也只是刚看了一个钟头的书而已。
“什么时候出来吃个饭?”新时代女x_ing乔旻开门见山。
“你请?”乔昊想起上一次乔旻在他这儿落寞离开的背影,不得不开玩笑似地接了句。
玩笑,是为了化解尴尬。
好在,姐弟间的尴尬不会维持太久。
“你过生日啊!我请?”乔旻大咧咧地在那头喊。
“你约我吃饭啊!我请?”乔昊回敬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日好像就在明天。
挂了乔旻的电话,乔昊终于有点回到人间的感觉。
约了第二天五点一起回父母家吃饭,因为乔旻五点下班而他这天休息,并且为了表示之前的歉意,乔昊答应去乔旻单位接她。
一来,她离婚后自己都没有好好安慰过她,二来,他如今也需要亲人的安慰,即使他连失恋都不算,即使他仍然什么也不能说。
第二天,乔昊看书看到中午,又睡了个午觉,特地洗了澡刮了胡子,穿戴整齐后提早出了门。
几天来,他实在过得很邋遢,传说中的呼吸内科形象代言人堕落得让人不忍直视。如果那样去见他妈,他妈会当场哭出来。
乔昊想,他需要一些阳光,让自己发霉的身体和心情变得通透。
而这天,阳光到了下午依然灿烂。
出门前,乔昊还特地从书桌玻璃下抽出了那两张演唱会的票子,他决定送给乔旻,上次的不愉快是因之而起,送出去也算是赔礼道歉了。
原本,他就不该买这两张票。
乔旻工作的单位是一家民办的乐团,这乐团在他们的城市小有名气,演出的内容是当地著名的民间古乐——南音。乔旻是乐团的伴奏,她的乐器是洞箫。
乔旻曾无数次自嘲,说她的差事在古代就是下九流的吹手,如今城里人爱附庸民粹,于是她们变成了阳春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