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还要准备个红包?”乔昊有些生气。
石冬冬弯了弯嘴角,哼哼着笑了一声。乔昊不知道他是真的在笑,还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这次化疗什么时候结束?”乔昊问。
“周五吧,请贴上的日子是周日对吗?”石冬冬显然已经看过了请柬。
“我陪你去。”乔昊沉声道。
石冬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化成笑意看向了窗外。
“你怎么好像比我还不忿,”他的声音很慢,但已经比之前稳定,“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才是破坏人家感情的那个人。那时他们刚分手,Lisa姐申请到了去法国留学的机会,和我同一个学校。霍延其实是去追她的,但他刚到学校就碰上了在校门口被几个黑人抢劫的我……说来,一开始我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帮他追回女朋友,可惜后来自己却不能自拔。”
“他们在法国时没有复合吗?”尽管并不愿意听到石冬冬与霍延的过往,但乔昊还是希望他把那些说出来,因为那些过去,无论美好或伤感,也许说出来,便代表真的过去了。
“Lisa姐那时专心学业,她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女人。于是我钻了空子,趁霍延心情低落的时候带他游览了法国所有的名胜,现在想想,他大概是太沮丧才会被我笼络吧,他本来……并不喜欢男人。”石冬冬说着,眉头微皱,声音也跟着弱了许多。
乔昊紧张他发病,立刻站起了身,想上前去查看他的情况。
石冬冬却像看不见他,靠在枕头上的头微微别向了另一边,“我是不是很坏,干嘛去招惹那样一个正常人?……Lisa姐一定恨透了我,他们本来只是闹闹矛盾,没有我的话,他们早该结婚了……”
乔昊坐回了座位,不知该怎么接石冬冬的话。他等着他继续倾吐完,毕竟,他从没和自己提起过他与霍延的曾经。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床上的人继续,乔昊才发现那人已经睡过去了。
他的眉头仍微微皱着,脸色还是不太好,但均匀的呼吸让乔昊稍稍安下了心。他知道石冬冬是因为太累了,正在进行的化疗和刚刚经历的呕吐,让那具瘦弱的身体不堪重负。
当然,让石冬冬不堪重负的也许还有自己手中那张轻飘飘的请柬。
乔昊叹了一口气,把那请柬轻轻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乔昊回到家时,发现自己发起了低烧。眼泪鼻涕的夹击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上午冲冷水澡时着了凉。几日来的连轴转让他的身体终于亮起了红灯,烂醉般脱力地倒在沙发上迷糊睡了一会儿,再醒过来时乔昊感觉身上已经烤得像火烧一样了。
终于,他决定跟科里调休一天,明天不去医院上班。
电话打好后,他从家里翻出了几片感冒药和退烧药,也不知过没过期,胡乱就往嘴里塞了下去,然后便裹了厚厚的毛毯闷头睡在了床上。
他想赶紧退烧,也想让自己的脑子放空一下。
因为清醒时,石冬冬的脸便总会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人诉说自己与霍延过往种种时或微笑或痛苦的表情,像尖细的钢针一样绵绵密密扎在他的心头,初时浑然不觉,感到痛时却发现一颗心几乎千疮百孔。
原来爱情竟如此伤人,那人前一句话可以让自己飘飘然一个晚上,而下一个眼神又能将他打回原形。
吃下去的药应该还在保质期内,因为药效发挥得很适时,在乔昊想不动时,终于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他似乎醒了几次,有一次还以为自己睡在值班室里,满身大汗下仍去翻手机看有没有护士们打的呼叫电话。
等到乔昊真正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再次翻出手机,里面没有科室的电话,也没有其他人的联系记录。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已经退烧了。
这天乔昊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去看石冬冬。
他去家里楼下的蛋糕店买了一个大生日蛋糕,直接提着去了父母家。
母亲见他手里提着个蛋糕登门,正要责怪他记x_ing不好记错日子,但当看清他满脸胡茬的憔悴模样时,一下就心疼得把所有的气话都吞回了肚子。
乔昊对父母说,自己周末要加班,所以提前过来给父亲过生日。
同是医生的父亲了解这个职业的辛苦,没有多说只是自己默默去菜场多买了几个菜。
乔昊这天在父母家呆足了一天,乔旻不在,母亲在父亲面前也不多唠叨他的个人问题,于是这一天过得尤其地安静轻松。
乔昊在自己的房间里又睡了一下午,父母不忍打扰他,他醒来时已经华灯初上,客厅里仍是一桌的饭菜等着他。
临走时他像往常一样和父母道别,二老在门口看他附身穿鞋,叮嘱他注意身体,当他站起身来,看清父母两鬓的丝丝白发时,忽然揪心地愧疚。
也许,他该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带个或文静或活泼的女孩回家,即使在他们面前打打闹闹,舔着脸只管吃饭不去洗碗,他们也该是满足又欣慰的吧。
呼吸科一如既往地忙碌,乔昊一天不在,病房又收进了好几个病患。
不过也有好消息下来,安宁申请的实验药被批准了下来。
乔昊收到传真后,几乎兴奋得跳了起来。他一路小跑着奔去了监护病房,却被护士告知安宁昨天已经转回了普通病房。
转病房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安宁有了好转,而是因为,家属要求。
乔昊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在安宁的病房外,他看见了蹲在过道上抽烟的安宁父亲。
“安宁的药批下来了,可以让他免费服用到临床实验结束。”乔昊低头,对眼前的中年男子道。他只能看到男人的头顶,那头顶的中心,发根处已经全白了。
“以前主任就跟我们说,除了手术,换心,没别的办法。”男人猛吸了口烟,慢慢地摇头。
“钱可以筹啊,现在有这么多慈善机构,心脏也可以等供体出现,只要能等到那个时候,孩子就有希望不是吗?”乔昊有些激动,他蹲了下来,希望自己可以唤醒眼前的男人。
“乔医生,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你告诉我希望有多大?现在每天光花在病房的费用就要一千多,一千多啊,你知道我一个月才赚多少吗?我和他妈妈一个月打两份工也不够他一星期的花销!”
“钱的话,我们医院里有帮扶基金,我们可以再想办法去申请一些,科里几个大夫也很同情安宁,我们也可以发动大家一起筹一点,不行的话,还可以去找媒体帮忙……”乔昊试图说服他,有些事得一步步来,就像他已经帮安宁申请到了免费实验药一样。
但是,安宁的父亲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打断乔昊,将手中的烟头一下拧到了地上。
“不光是钱,心脏呢?我们也不是没去打听过,轮得上咱吗?就算轮上了,你告诉我,孩子又能多活个几年……得了这样的病,其实我们早该面对现实的。毕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这个娃其实不该投生在我们家……我知道对不起他,如果家里有钱,至少可以让他再活个几年。”
男人说完,终于站起了身,他用黝黑的粗糙的手抹了把脸,不再理会乔昊,头也不回地便朝电梯口走去。
过道上,只剩下乔昊一个人。
他维持着和安宁父亲之前一样的蹲立姿势,手里拿着的传真文件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张废纸。
病房里,安宁的床帘敞着,八人间的大房间,每个人的空间其实异常狭小。
乔昊走进去时,安宁似乎是清醒的。
他的呼吸有些不畅,整个脸都皱着。
“安宁?”乔昊上前轻轻叫了一声,男孩却没什么反应。
病床边没有任何的监护仪器,乔昊只得拿出听诊器听他的心率,竟到了每分钟140次,几乎是正常人的两倍。
安宁的手上仍打着点滴,是最便宜的那种营养液,乔昊知道,这对他的病不会有丝毫作用。
乔昊只得去调整安宁枕头的位置,想让他的姿势更利于呼吸些。这些动作终于使安宁看清了他,低低叫了声,“乔医生,你来了。”
“是,我来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药批下来了,明天就可以发过来,我们会尽快给你用上。”乔昊强打起精神,愉快地对床上的男孩说。
安宁艰难地对他笑了一下,那笑似乎是牵扯到了哪根神经,也让他紧接着痛呼出了声。
“心脏痛吗?”乔昊忙问,他想也许该去给这孩子开两片吗啡了。
“嗯,胸痛,整个胸口都痛。”此时的安宁不再像过去一样,痛也说不痛,大概实在是痛得太厉害了,他再次弓起了身体,整个人像一只虾一样蜷缩在了床上。
乔昊皱紧眉头,决定去给他拿止痛药。
“乔医生,别走……”那男孩却叫住了他。
“我……怕……,你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乔昊不得不在床边坐了下来,安宁已经满头是汗,但却仍执意让他留下来。
这孩子从前都不是这么任x_ing的。
乔昊心里难过,他伸手去握住安宁的手,手指的触感微凉,男孩的手瘦得如枯树枝一般,好像再用一点力就会被握碎。
“好像,没有那么痛了……”很久,安宁才闭着眼睛迷迷糊糊说了声。
“那你再睡会儿,我还有段时间查房,先不走。”乔昊只得安慰他。
男孩嘴角微微弯了弯,眉头也皱得不再像刚才一样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