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冬冬很轻地应了一声,然后慢慢地想要坐起来。
“是不是想喝水?”乔昊扶起他问到。
石冬冬点了一下头,手撑在了额前。
乔昊仍是扶着他,把水喂了进去,而喝好水的石冬冬,却比之前沉默了。
“手臂是被我撞的吧?”乔昊从他身边退了开来,叹了口气问,“一定很痛吧,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
“不是很痛,”石冬冬勉强笑了一下,“和其它痛比起来。”
这笑让乔昊的心狠狠紧了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石冬冬再次开口,“据说人死前有三分钟的时间,脑中会慢慢闪现他这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些画面。那些重要的人,重要的地方在这时会轮番登场,它们会像图画一样清晰地在弥留者的眼前出现,像是回顾他的一生一样。”石冬冬说着,停了一下,看向乔昊。
“嗯。”乔昊勉强应着,并不愿意听石冬冬说起这样的话题。
“在你家倒下的那次,我觉得我就要经历那三分钟了……”石冬冬悠悠道,乔昊立刻示意想让他停下,而他却摇头依然继续,“可是,我眼前却只有漆黑一片,脑子里也只有痛楚,没有画面。我觉得如果那时真的死了,就太可怕了,我连回顾一生的机会都失去了,虽然,我这一生并没有太多值得回顾的。”
“可以不要说了吗?”乔昊低下头,眉头皱得紧紧的。
“听我说完,”石冬冬又笑了一下,仿佛置身事外,“重点并不是死亡,重点是我有了一些灵感,想要画出自己脑中最难忘的那些画面。三分钟啊,一幅一幅闪过,应该会有很多幅吧。如果那时我真的来不及想,那么不如提前打好Cao稿。所以,手术后我醒过来,很想画画。而且我脑子里已经准备了很多份底稿,哪些人哪些事哪些地方……我想把它们画下来。”
“你的想法很好,”乔昊用手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画那些还太早了,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等着你去过,重要的画面还会有很多,你现在就画好,后面的那些要怎么挤进你的三分钟?”
“如果我真的可以活很久,那么你的问题很有道理。”石冬冬更加愉快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虚弱都被那笑容一掩而过,仿佛真的听到了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乔昊却被那笑激得心痛万分,近乎失控般地,他一下将眼前的人拥进了怀里,“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求你!”
石冬冬像是怔住了,一动也不动地任他搂着。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心电监护器的滴滴声,很明显地,那声音的频率加快了。
乔昊不得不将石冬冬的身体松开了一些,可拥住他的双手却一直没有离开,他闭上眼睛,几乎摒住了呼吸去感受怀中人的气息。
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而石冬冬,也没有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略科普一下,石冬冬的危险情况是由于“导管相关血流感染”(catheter-related blood stream infection,CRBSI)引起的败血症,致病菌可能是表皮葡萄球菌或念珠菌之类,症状是高热、高心率、寒战等,严重的话会器官衰竭,如果疏漏了导管的检查,对于术后的病人很难找到感染源,这一病症就很难被确诊。不过,去除感染源,针对x_ing采用抗生素后就会比较快地好转。所以,石冬冬这次算是有惊无险。
因为考据了一阵,所以在这里说一下吧。
另外,这文我想好结局了,想好后舒坦了很多,希望到时我能写出一个至少让自己感动的结局。
感谢追文的朋友,我的进度这么慢仍然还坚持着在看。
第55章 第 55 章
乔昊离开病房时,石冬冬已经沉沉睡着。
他在天空露出鱼肚白时,轻轻为石冬冬拉上了窗帘,又一个晴朗的工作日等待他的忙碌,他重重按了一下太阳x_u_e,又朝床上人熟睡的脸庞再看了一眼,终于离开了病房。
夏日的清晨,微风吹得人清凉舒爽,忧心的一天过去,乔昊此时终于缓过口气来。
这天是他的门诊,拥挤的候诊室让他的脑中再没有空间去多想其他,他把手洗干净,叫了第一个号。
进来的人让乔昊吃惊,竟是光头的母亲。这一次,他没有戴口罩,妇人看见他终于认了出来。
“原来你是这个科的医生。”妇人黯淡的眼中难得闪过了一丝亮光。
乔昊点头笑了一下,问道,“咳嗽还没有好吗?”
妇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既然你是这里的医生,可不可以麻烦你直接给我开一点消炎药,药效强一些的,我觉得自己就是有些炎症,上火。”
“大妈,药不可以这样乱开的,您还是去检查清楚,肺的问题要特别注意,您咳了这么久……”
乔昊还没说完,便被老妇打断,“总不可能又是癌症吧。”
妇人摇着头笑了笑,“那样的话倒也好,就可以去陪着我儿子一起走了。”
“大妈,不要这样说,你还要养好身体好好照顾他。”
妇人低下了头,叹了口气,然后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拿起了桌上的病历本,站起身来。
“如果开不了药的话就算了,我自己去买些非处方的咳嗽糖浆吧。”她垂着眼道,满脸的神情尽是麻木。
“大妈……”乔昊仍想再劝劝她。
“医生说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老妇抬起头,哽咽着道,红着的眼睛只扫了乔昊一眼,便很快转身走出了病房。
乔昊喊了她一声想要追出去,可无奈病人太多,他只得站起来又坐了下去。
看着电脑里尚未输入任何信息的患者栏,乔昊终于点了个叉。
他想自己该庆幸,至少不用体会这位老人此时的绝望。
……
石崇山坐在病房的沙发上,将一份去美国的行程计划放在了石冬冬的病床前。
石冬冬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并没有拿起来多看。
“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他问。
石崇山短暂沉默后,才开口道,“那边的医生也要等开颅后,真正看到你脑内的情况才能下定论。而且,这并不是一次手术就能解决的问题,但是至少比在国内会有胜算一些。”
“胜算?我现在能活着也成了一场赌博吗?”石冬冬笑了笑,仰靠在了床头。
“我说的是手术的成功率。”石崇山沉声道。
“是吗?那么手术失败会怎样?我变成植物人?还是死在手术台上?”
“你一定要这么消极吗?”石崇山的手紧紧按在了沙发扶手上。
“我不是消极,”石冬冬收起笑,闭上了眼睛,“我每天都痛得想死。”
“你姓石,不可以这么懦弱!既然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手术?”
“你的说辞太老套了,我想死是因为我怕痛,我不想手术是因为,”石冬冬停了停,才道,“是因为不想让你称心。”
“这是什么话!”石崇山气得站了起来,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只是在病弱的儿子面前,他的那两记老拳终究挥不出去。
“你让我做手术,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吧?当年你没有为妈妈选择手术,而是让她躺在床上等死……你舍不得你那刚起步的生意!舍不得花时间去照顾她!你那时一定还在打着赔偿金的主意吧!那时我已经八岁了,我什么都知道!我一 辈子都记得!现在,你不过是想要赎罪,没有为妈妈做的手术,你做在我的身上!”石冬冬说得越来越激动,病房里的监护仪器响作了一团,医生护士很快便跑了进来。
石崇山被一群人挡住了视线,却仍瞪红着双眼,一动不动。石冬冬说出了从没说出口的话,多年前曾做过的那个决定如今像块巨石一样横亘在父子之间,他百口莫辩,却可能真的因此而再次失去儿子。
有医生把他请出了病房,又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石崇山摆摆手,只想安静。
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做决定了,手术还是不手术,为自己赎罪还是把儿子推向更深的深渊……
“医生给冬冬打了镇定剂,他已经睡了。”陈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见他仍是沉默,又说了句,“石先生,也许我们应该给他更多时间考虑。”
石崇山茫然点了点头,重复道,“更多时间……”
……
乔昊再看到石冬冬时,他已经转到了之前的普通病房。
病床上仍是一张苍白的睡脸,乔昊像看不厌似的,盯着看了许久,直到对方醒来。
“你怎么像不用上班的一样?”石冬冬的神智还算清醒,看清是乔昊后,茫然说了句。
“我已经连着上了一天门诊和一个通宵夜班了。”乔昊抬了抬眼皮,睁大了干涩的眼睛,他没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一定满眼血丝。
“我做了一个梦。”石冬冬躺在枕头上僵硬地转了转头,之前手术的纱布仍没有除下。
“梦见什么了?”乔昊轻声问。
“我的妈妈……”石冬冬的双眼看向了天花板,“她还是我小时候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老,她是个美人呢,所以生的儿子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