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乔昊仰着脸,需要借此忍住眼里的痛。
“刚才啊,车开得我都想吐了。”石冬冬说着,乔昊才发现他的胸口仍起伏得厉害。
“对不起……我……”他歉疚,却语塞。
“为什么总跟我说对不起呢?明明……”石冬冬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乔昊,我真的很开心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如果能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我们明明十年前就相遇了,乔昊在心里苦道,却没有说出口。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路边黄杨投s_h_è 出点点y-in凉树影,行人们匆匆赶路,并没有谁朝车边看一眼。偶尔有微风吹进来,让车里的空气不致沉闷。如果不去想眼前正面对着的离别,其实这是个凉爽且明媚的上午。
乔昊沉默着,慢慢靠向椅背。
如果离别在所难免,是不是该安静地接受,终究自己只是一个他很开心遇到的朋友。
“要来点王菲的歌才好。”石冬冬侧着脸,看向同样仰着的乔昊。
“上次刻的盘没带出来。”那次是真的很精心地准备了,一路都听着那些歌,最后还在车里睡着了,乔昊回想着。如果那次没有发生意外,他们一起去参加了霍延的订婚仪式,会不会此时情形两样?
“嗯,有点遗憾也好。”石冬冬点头道,然后,便轻轻哼了起来,“坐你开的车,听你听的歌……”
身边的人反反复复绕着那几句歌词,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在一段旅途中,停下休息的间隙。
“明天要我去送你吗?”乔昊却无心听歌,终于问到。
“不用了,那样我会有压力,好像真的生离死别一样。”石冬冬停了下来,对乔昊摇了摇头。
“你……要好好的。”
“你要对美国的医疗水平有信心,”石冬冬笑道,“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会是什么样,我是什么状态,出院了没?会不会已经长出头发了?你也要好好的,争取考上主治医生,继续当你们科的形象代言人,能相亲就继续相亲,说不定就碰上有缘人了,对吧?”
乔昊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都了冒出来,他不知该说什么,不能点头也不能发火,那人的话在他听来无论如何都像是最后的叮嘱。
他不回答,石冬冬也不强求,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只是道,“回医院吧,时间不早了。”
住院大楼下,陈致已经等在那里。
乔昊开着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然后茫然看着他绕到后备箱旁去拿轮椅。
石冬冬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他伸手准备去推车门时,乔昊才一下回过神来。
“等一下!”他喊。
石冬冬看向他,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你还欠我一幅画。”乔昊的双眼泛起了红。
“我……什么时候欠你画了……”石冬冬勉强笑了一下,看向乔昊的神情像在看一个任x_ing的孩子。
“湖边那张画再加一幅命题画作,换演唱会的门票,湖边的画你给了,但命题画作你还欠着,所以,你别忘了!”乔昊的声音哽咽,深深看着石冬冬,仿佛不这样看他,他会随时消失一样。
石冬冬的神情复杂起来,眉头隐隐在颤动。
他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又抬了起来,“多久的事了,这么计较,那也得你先命个题啊……”
“我……”乔昊急切地思索着,却发现脑中竟头绪全无,他将自己最后和石冬冬的这点牵绊说出,为的只是要对方一个会好好活下去的承诺,而当这个承诺还要一个前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脑中和心里一样,早已空白一片。
“如果想不出来的话,那就算了吧。”石冬冬再次去推门,转身前留给乔昊一个想赖帐的笑脸。
“——你刚刚哼的歌,歌名!”阳光随着推开的车门倾泻进车里,乔昊急道。
之前,石冬冬反复在他耳边哼唱的旋律终于起了作用,尽管此刻他已经根本记不起那歌的名字了。
“好,如果我还能再画画的话。”石冬冬最后转过身来,对他扬起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To be continued...
第67章 终章(上)
终章(上)
乔昊如常日一样上班,没想过请假,也无法请假。医院仍如菜场一样热闹,门诊人满为患,住院部的走廊上布满加床。
下班,他便去母亲的病房里照顾她,事情不多,只是帮她倒倒茶、削削水果,闲下来就在她旁边看书,考主治的书。
石冬冬出院那天,他如约没有去送别,一整天他都跟着主任在病房转着。
父母在他面前变得小心翼翼的,好像犯错的不是他而是他们,连乔旻都收敛许多,表现得像个温柔懂事的大姐,时不时给在病房里看护母亲的他送点加餐,还是“自己做的”。
然后,终于母亲也出院了。
“我们谈谈。”回到家里,父亲难得拉住了他。
“你现在什么想法?”从小住到大的房间里,乔父关上了门。
“好好考主治,明年要升住院总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
“到时候一周要上六天二十四小时的班,其他的事,没时间去想。”乔昊低下头,不太敢看父亲的眼睛。但同为医生,他觉得自己的回答还是很实在的。
“你真的不觉得过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是一种幸福吗?”乔父说这话时摇着头,显然已经对乔昊的答案不抱期望。
“觉得……不仅是幸福,也是种幸运。”
“那么你以后也不准备过正常人的日子了吗?”
“我一直在正常过日子。”
“所以我们不用担心你,是吗?”
乔父端起了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略微苦涩。
“爸,你放心……”乔昊站得笔直,“我会好好过日子,一直待在医院里的人,怎么可能不好好珍惜着过日子呢?”
乔父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自问从小到大并未给他异于他人的环境与对待,也许一切都是天生?这个儿子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夫妇的骄傲,无论是求学期间中考高考一路顺利过关,还是工作之后子承父业做了医生,他健康而独立,是比大女儿更让人省心的孩子。
也许,孩子应得到的关爱也是守恒的,小时候费心得少,如今便要多伤神些。乔父看着眼前的儿子,终究只能妥协地点了点头。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医院的工作是很辛苦的,要多休息。”他语重心长,算是给这场谈话划上个终点。
乔昊的家人们相信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良药,关于那个不知所踪的石冬冬他们始终缄口不提,好像他从来没出现在乔昊的公寓里与他母亲一起共做晚餐,从来没有出现在乔旻的南音乐团看他们的演出一样……那个清秀开朗的男孩,与他们的生活从不曾有交集,以后,也不会。
而乔昊,似乎也在接受着石冬冬的离开。换作是一场普通的恋爱,大概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三四个月吧,其中一方因前途而远赴海外,距离渐渐产生生分,两人从此慢慢彼此淡忘。他与石冬冬,甚至都未曾开始。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时候,通常是乔昊因为工作忙得五心烦躁,连对世界都开始仇视时。
除此之外,他根本就不能去想那个人的哪怕一点点。
医院里好像到处都是那人的影子,戴一顶灰色的毛线帽,因为气力有限而靠着墙,闲闲散散地看着他。乔昊上夜班时总会有这样的幻觉,那人真的还和从前一样,就在值班室门口,被发现时目中无人地笑笑。只是乔昊的脑中,那张面孔已经越来越模糊。
手机里只有一张石冬冬的照片,是去看演唱会时,拍台上的王菲而顺手拍下的身边人,台上的女神正全神演绎春花开蝴蝶来,而台下的男孩一张侧脸,专注又认真。
只能从这张侧脸里去回忆那人的样子。
每天下班,乔昊骑着自行车,会特意绕个圈子从医院的正门离开。刻意不从更近一些的后门回家,是因为那里有片小花园,花园里有条长椅,他与那个人的重逢就是在那里。事到如今,他在值班室里上夜班时,迷迷糊糊的梦中还是会常常看到那条长椅,和长椅上坐着的人。那人又长出了浓密的黑头发,那人穿着雪白的衬衫,那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等他也朝他看过去……
日子就这样流逝,一年转眼过去。
又是春天,医院的花园恢复了春意,乔昊不再刻意绕道正门,只是,花园的小长椅上还是从来没有出现印象中的那个身影。
熟悉的人倒是碰到了几个。一次,是在下班时乔昊看见了在花园里徘徊的一个老妇人,尽管头发已经全白,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是光头的母亲。那是那么久以来,他第一次遇到与石冬冬有关的人。
“大妈,还记得我吗?”他推着自行车追了过去,说出的这句话仿佛拯救了一直沉迷在梦里的自己,是的,过去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并不只是他的一场迷梦般的自我欺骗。
妇人转过头来,眼中慢慢凝聚出光,“啊,你是小刚病房里那个石冬冬的朋友,是个大夫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