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工夫,此起彼伏的惶恐惊叫之声便在天鸾山脉传开,而身为大弟子的展昭房门前不多功夫即围满了哭诉之人。丁兆蕙一见展昭开了门栓就赶紧上前,苦着脸道:“大师兄,昨日天鸾来贼人了。”
贼人,先不论天鸾驻地的奇门遁甲千变万化之阵,就说这贼人入侵竟无一弟子有所察觉,其功夫之高竟已到了在天鸾境内来去自如的地步。展昭不由心下暗暗诧异,却不得不做出一派镇定自若的样子,沉声问:“可是丢失了什么珍贵物件?”
“其余都不曾丢失,只是独独少了道衣。”一弟子愁眉苦脸哭天抢地。
道衣,交领蓝色深衣,上衣二幅下裳六幅,衣袖圆弧状以应规,交领矩状以应方。这衣裳天鸾子弟人人一件,不为其他专为云霄道长的功课配备。云霄道长笃信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而衣裳穿戴则可以约束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若是有谁胆敢不穿道衣前去,那惩罚可不仅仅是抄颂经文如此轻易了。
听得师弟们的哀嚎,展昭才意识到症结所在,前一日晾在院内的几百件道衣一夜之间尽数化为虚空。这可如何是好,看看摆在榻边的刻漏不急不慢落下细砂,离云霄道长的功课不及一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哪儿去弄数百件道衣。
几百号人黑压压坐落一片,展昭抬眸顾盼,似乎,未见到新来的小师弟。忽而就忆起前一夜的景象,停了雪后的夜空辰星点点烁烁布满了恒河,他提着新剪裁的道衣叩响了门扉。少年清冽的嗓音透过木质门板传了出来,甚为不耐烦的一句:“死猫敲什么敲,门栓未扣进来便罢。”
“这是何物?”白衣少年右手食指和拇指捻着衣领拉开一段距离,满脸尽是嫌弃厌恶。可怜这新制的道衣垂着两只宽大袖口飘飘扬扬,若是它有灵- xing -只怕会瞪着一双幽怨的眼目哀叹不公的命运。
展昭自是一五一十告知了道衣用途,末了还反复强调忤逆云霄道长的下场。
不料这白衣少年嘴角轻轻一撇冷冷道:“我来天鸾可不是为了念劳什子经书,什么云霄道长的功课不去也罢。”
这还得了,第一天的第一堂课就想着一走了之,若是让掌门人宴希来知晓定会狠狠惩罚展昭未能带领好师弟,若是让夏玉琦知晓,或许惩罚的依然是他展昭吧。你个不安分的小东西扯出麻烦事要算我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展昭促狭一笑道:“不去也是允许的,只肖把诸如《周易参同契》、《太平经》的十本道教经典在道长尽数面前背上一遍。若是未经道长允诺还要缺课,”指节轻叩木几,“这天鸾剑术可就学不成了。”
天鸾一脉在刀、枪、剑、棍、铲、钩、鞭、扇等十几种兵器上都有独到路数,其中最闻名遐迩的便是剑术。剑虽是最为常见的武器,亦是最为复杂最为精妙的武器。门中藏有巨阙神剑为历代掌门所属,据古籍所载天鸾还有一柄可与巨阙匹敌的上古神剑,颛顼高阳氏曾用,名为画影。
没有臆想中的大惊失色,玉面长身贵公子把衣服仍在木几上。似笑非笑把清瘦的身子陷进椅子里,云淡风轻道:“师父凭剑术在江湖上纵横,我就不信他会不传我。”
淡淡火烛在屋里漾开暖光,鹅黄色焰头顺着漆黑棉绳一路烧灼而下。展昭见烛火将近烛蜡,便拿了几上的剪子去剪烛芯。木屋有些陈旧,潇潇寒风透过缝隙尽数吹拂进来,可别冻坏了屋内的人。看他只穿了轻薄罗衣,连外麾也不曾披上一件,贵公子的脾- xing -难道是宁要风度翩翩也不愿暖和一些。“玉堂啊,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展昭慨叹道,“师叔传授的自然是上等的剑术,然而循序渐进厚积薄发之理玉堂可懂。若无天鸾基础剑术作为根基,上乘剑术是万万习不得的。”
这一言他倒是听得认真,椅子很大,少年的整个身子也只占了三分之二,留出大片空白。桃花美目清清凌凌一转,挑眉道:“只十本道教经典,再无其他?”
莫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展昭并不认为白玉堂会有此闲情逸致背诵经文。你来我往的交锋,不管怎样都不能落了下风。手上的剪子精确剪掉了上头一截灯芯,展昭半是猜测半是试探道:“区区经文自然不在玉堂话下,只是背诵需由云霄道长亲自监督,神形举止若有一处忤了他便要多受罚。”
不管如何,穿这身道衣谒见云霄道长是逃不掉了的。
少年果然愣了愣,接着一把夺过展昭手中的剪子连推带搡将他送出门,连一句到别的话也懒得言说。展昭望着吱呀一声阖上的房门浅笑,嗯,看来是听进去了。
白衣少年皱着鼻子捻衣领的模样巨细无漏在浮现,展昭心念一动问一句:“可有人见着昨日新来的小师弟。”
“昨日竟是来了小师弟,这下子可又有打杂烧水的人了,”有受够了气的弟子暗暗欣喜,不曾想被身旁的同门踹上一脚,“你可别指望让人家来接你的班,告诉你这小师弟白璧无瑕玲珑剔透,你见了准得自惭形秽一把。”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展昭便也不再指望他们能道出所以然来,让王朝丁兆兰看好各位子弟便套了一件外裳孤身去寻白玉堂。道衣失踪事件啊,指不定就是这只贼耗子干的,真的再也找不出什么比耗子更为贴切的名号来比拟。
白玉堂的屋子很安静,展昭掀窗帘角窥探一番,只见白家小孩伸出修长白皙的爪子揪住被衾一角,砸吧砸吧嘴角翻一个身继续和周公品茗手谈。日光透过掀开的窗户在屋里碎碎铺展开来,透过白玉堂那件松松的里衣,把他整个人都染上一层淡淡光辉。
该是有多嗜睡,展昭有些无奈却不得不叫醒他,天鸾的早课岂是你想逃便可逃的。锲而不舍叩击门扉,一次两次直到第四四一十六次,少年才把脑袋从被衾里折腾出来,嚷了一句:“死猫发什么疯,门栓未扣进来便罢。”和前一日比起来,竟只差了两字。
展昭看着少年有条不紊慢条斯理洗漱穿衣,桃花眼底的笑意怎么看都遮掩不住,不禁莞尔逗弄道:“玉堂,你可知天鸾昨日来了贼人。”
“嘁,我还道天鸾阵法多厉害呢,连个毛贼都困不住,”少年手指一勾挑起架上的长剑,握住剑柄微微用力。冷冽剑身就从剑鞘里一跃而出,映着少年同样清冷的俊秀眉目。
“哎,这贼人可要倒霉咯,”展昭箕踞而坐,浅笑盈盈望着少年的背影道。
白玉堂的动作果然凝滞片刻,回过神来依然是背对着展昭,指尖在剑刃上缓缓划过,冷冷一哼:“为何?”
展昭故意沉吟许久,直到少年失了耐- xing -猛然转身,长长剑刃横隔在身前,在那对斜飞入鬓的眉宇上浸溶溶冷霜。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还真是没有耐- xing -的小孩。展昭故作锁眉状,叹息:“玉堂,这件事你还是莫要知晓的好。”
白影一晃已然欺身上前,雪光一闪寒剑相逼。本就通身冷冽的剑在白家公子手中愈发寒彻心骨,伴着那袭欺霜赛雪的人影如一场簌簌飞雪。
展昭温润的眉眼似是不经意发觉,青锋剑还差一尺即将见血时上身突然向后倾斜,剑刃贴着门面凛凛划过。心狠手辣的小师弟变脸那么快,说动手就动手丝毫也不顾及师兄弟情分。展昭在心下暗暗叫骂,ch-ou出佩戴的长剑一招流云飞雁挡开白玉堂的猛烈攻击。“白玉堂!我说你到底让不让我说。”
张狂的少年郎一点也没有退却的意思,手腕一翻变更剑招冲着展昭的胸膛刺去。隐隐疾风随剑身化龙化虬。“在你说完之前,别指望摆脱白爷爷手里的剑。”
晨j-i第三次报晓,山脚下的人家袅袅升腾炊烟,刻漏里的黄沙沿细颈流泻。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展昭一狠心手下用了九成力缠住白玉堂的剑,有了这须臾的喘息时间赶紧道:“天鸾道衣在制成时都经由天鸾秘制草药熏制。”天鸾药师倾心研制的秘方,这草药不但有驱虫避害的功用,还有助于静心修道。
“那又如何?”粼粼剑影画半个弧圈挣脱展昭的束缚,脚下用力凌空一剑而来,根本就没想留一点情面。
可叹展昭既急着把话说完,又要应付白玉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凌厉攻势,还是留着一分神不能误伤了他,手忙脚乱百般不易。该死的小师弟,若等得了机会不好好教训回来,我展昭就跟你姓白。“昨夜落雪,道衣上的药- xing -和雪相融有毒- xing -。”
少年手中的剑慢了半分,展昭就趁着这个机会斜下虚晃一剑,施展燕子飞逃开三尺。若是因争斗把这屋檐掀翻了,少不得又得挨师父的训诫。展昭有一种错觉,这个小师弟是上苍故意派来给他后半生惹麻烦的。所以,定要把这麻烦扼杀解决了。
半晌寂静,接着少年略略扬起薄唇轻蔑问:“哦?敢问天鸾大师兄这毒几时发作,是否会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倒不至于,”展昭落回地面,旋转半周化解力度,温润眉峰不动声色扬起一抹弧度。“这毒只不过让人身上长些东西,密密麻麻痒得难受,用手一挠还出些脓血。”
贵公子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之极,睁大了素来清冷的桃花眼,俊秀眉宇颦成一道浅沟,抿紧薄唇似是在竭力掩饰。手中的剑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修长十指尽数捂在了嘴上。衣袂翩翩带过,把下半张脸遮个严严实实。
天鸾二三事(3)
就是料定了你爱干净的贵公子脾- xing -,所以诌谎言也是要因人而异对症下药,这下子你就算不想承认也难咯。展昭轻轻慨叹一声,眼中含有五分怜悯同情之色。“虽说花个个把年也就褪了去,但在此之前就只有我能解了。我虽有心救助于他,但这贼人连个面都不露,当真是力不从心了。”
恍若在沉沉夜幕下闪一点星芒,少年怔怔片刻垂下掩住口鼻的手,半信半疑问:“这毒,你能解?”
终是占据了主动权,展昭收敛起唇边一弯淡淡的笑意,摆出肃穆之态。“诓人这等事,我天鸾弟子素来不会随意而为。”不随意而为,但若是遇上一些不懂事的小孩,自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