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声给了他一巴掌,重重打出去,然后轻轻落在他脸上,余宇甚至感觉到了刚才的掌风,像是漩涡一般要把他吸进去,将他撕碎。余宇怔怔地望着余声,余声温热的手掌还放在他的脸上,他眼神复杂,大拇指在余宇眼眶下刮了一下,仿佛在为他擦泪,即使那里干干的。
“爸爸……”余宇喃喃着他没有说完的话。他声音太小,仿佛只是张了张嘴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余声还是没有放下手。那巴掌最后是轻轻落在余宇脸上的,可滋味却比结结实实挨一巴掌还要难受。余声眉头微拧,一言不发,二人站在一起,身高缘故,余宇仰着脸,心中惴惴不安。余声站在背光的地方,余宇仰头看他的脸,他脸上的y-in影像张支离破碎的面具,隐去余声的部分面容,令余宇感到惶恐——这是他完全陌生的余声。
他下意识叫:“爸爸……”
“我说过我不会生你的气。”余声说。他说话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
余声把手掌从余宇脸上拿开。他看着余宇,接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知道公司里很忙吧,我不是故意不去爷爷家,你来之前,这套房子我也很少有回来过夜的时候。”他声音平稳恳切,余宇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多么过分的话,愧疚万分,却不知如何弥补,只恨自己嘴笨,他确实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此时他又是如此地想要讨好余声,希望得到他的原谅。余宇望着余声,仿佛被塞住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余声又说:“其实我也没时间谈恋爱,就这样吧。”他说罢转身开始收拾桌子,把碗碟端到厨房去。
余宇追到厨房去,但又只站在门口,没进去。他没敢进去,他不好意思进去,他就站在门口,手指不知所措地扒着门框。
“我不是故意的。”余宇说。
余声背对着他:“嗯。”
余宇再次没了话说,他微张着嘴巴,又道:“对不起。”
余声还是说:“嗯。”
他一直没转过身来,碗碟放进洗碗机里也不走开,就这样等着它运作完毕,余宇也一直站在门口,仿佛静止。气氛是沉闷且压抑的,折磨得余宇说不出一个字。
“早点睡吧,”余声说,“明天还要上学。”
余宇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嗯”,但他没有离开。
一会儿,余声又说:“如果我跟别人在一起了,会告诉你的。”
余宇不知作何回答,还是道“嗯”。他说得很艰难,像把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咽下去,模糊而粘稠。
听到余宇走进卧室的关门声,余声才回过身来。
灯光映在瓷砖地板上,惨白惨白的。
他们的关系好像又跌进了冰谷里,却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日子一切照旧。余宇克制不住地去想余声和孙博远的事,他想在他上课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同时他又说服自己接受孙博远,然而每次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脸,他便不由控制地把所有恶劣的词语强加在他身上,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和恐惧,可又对这种变化无能为力。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期末,余宇拿到成绩那天,余声说庆祝一下假期开始,带他出去吃牛排,余宇对此不屑一顾,但也没有反对。饭桌上,余声问他暑假要不要出去玩,余宇说学校要补课。
“你期末考得不错,高三也要继续努力啊,只剩最后一年了。”余声说。
只剩一年了。余宇只剩一年就要去上大学了,他早先想好一定要报本市的学校,现在又动摇着。有时他巴不得余声告诉他,他已经跟孙博远在一起了,起码让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余地,或许他还可以自然地接受。
余声又说:“你想留在T市上学吗?你的成绩T大去不了,财大应该没问题,理工大学也可以——”
“我想去外地。”余宇冷不丁打断他。
余声一顿,说:“出去上学也很好,见识见识别的城市。”
“嗯。”余宇漫不经心地晃着叉子。
一会儿,他忍不住问:“你和孙博远……”
余声低头切牛排,说:“我的事等你高考结束后再说。”
余声这样说,余宇心中窃喜寥寥,更多的是愧疚,他仿佛是耽误了余声,可他又无法接受,只好自私一点。他吞吞吐吐道:“你不用管我怎么想……你喜欢他是你的事。”
余声抬头瞥他一眼道:“你不用cao心我。”
余宇跟他杠上,脱口接道:“那你也别cao心我。”
余声拿他没办法,问:“你是因为单纯地讨厌他,还是因为我?”
余宇说:“你们太熟了。”
余声了然,笑道:“哦,那就是因为我。”
那夜在电话里,余宇发觉他笑声醉人,现在又觉得他笑容刺眼了,嘴硬道:“你怎么这么自恋?”他想想又说:“好吧,也没说错。”他张嘴,却没咬下那块牛r_ou_,犹豫再三,试探着问:“你们……到什么地步了?”
余声一愣,笑起来:“什么什么地步?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我不是说了,如果我谈恋爱的话会告诉你吗。”
“可是——唉,算了。”余宇垂下眼睛,专心吃饭。半晌他放下刀叉,又郑重其事地对余声说:“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那就跟他在一起啊,你——”余声专注看他,余宇有些卡壳,“说明你没那么喜欢他。”
余声点头赞同:“对。”
余宇惊讶:“你不是已经准备和他谈了吗?”
“觉得还可以,所以试试,这不是很正常吗?”余声调侃余宇,“你思想怎么比我还落后?”
余宇反应过来,余声说的确实没错,但是关系的确立又意味着树立了主权,即使这跟爱情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余宇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闭嘴。
余声又说:“到我这个年纪很难遇到很喜欢的人了——哎,别光说我,你呢,高中生?”
余宇说:“我不早恋。”
余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笑道:“我记得你好像交过女朋友?”
余宇闷头吃饭,不接话。
余声接着说:“别紧张呀,按理说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才对恋爱最热衷。”
余宇心不在焉:“或许吧。”
高三学习任务更重了,余宇整日在题海中度过,光是考试压力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他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想余声会不会被别人分走——况且就算他想了也没用,这又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不过余声的承诺还是给了他一些安慰,他又一厢情愿地把这点安慰放大,认定余声不喜欢孙博远,起码没那么喜欢。
转眼便到寒假,放假了照样要去补课,跟往常相比也没有轻松多少,假期里唯一有变化的是春节,这是余宇有清晰记忆以来第一次在H市之外的地方过年,余家向来没有回老家过年的习惯,以前也只是他们三个在老余家吃顿年夜饭,今年在T市,本来家里就人少,又少了一个。
虽说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年夜饭却一点不含糊,余宇不想年后整天吃剩饭,可余声说吃剩饭也是春节传统,让他如果不想吃剩饭,就在除夕晚上多吃点,余宇觉得全是歪理。年二十九他们还在补课,余声也没有放假,过了年,余声假期一直到元宵节,余宇初四便又要去补习了,比法定假期还少,大年三十那天他总算睡了个懒觉,窗外鞭炮声又吵得他不住翻身,睡不踏实,只好带着一身怨气爬起来。
“吵死了。”他出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怨。
余声正在看电视,说:“过年了怎么不高兴点儿?”
余宇打了个哈欠,声音软软的:“有什么好高兴的?”
余声说:“有红包拿,不开心?”
余宇漫不经心地盯着电视,说:“没什么想买的。”
余声笑道:“那就攒着。”
有外面的鞭炮声烘托着,他们这个冷清的小家也温馨起来,余声早早地买了过年装饰用的字符、公仔玩具,全是大红色的,摆在屋子里,看起来很温暖。下午他俩一起坐在餐桌前包饺子,余声只擅长炒菜,饺子包得不是很漂亮,不过起码还是饺子,余宇的饺子直接脱离物种,拿了两张皮包馅儿,怕边上粘不牢固,还很用心地强行给这个四不像捏褶子。余声看他捏得那么投入,没忍心阻止他,反正这种不成功的饺子最后也只会留在他碗里,把好的给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