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余宇不动筷子了,动作僵硬下来。
余声说:“怎么了?在学校里你不是叫过吗?”
“那是在学校里。”余宇说。他咬着筷子,有些口齿不清道:“是在外人面前。”
这么说,他们算是“内人”了。余声对称呼也不怎么执着,让他多吃点,还强调都是专门给他做的,所以他要多吃。“番茄炒蛋是专门给我做的,所以我也多吃。”余声说着,又夹起一块番茄。
余宇没有反驳这个“专门”。他确实是想为余声做点什么,才提议做番茄炒蛋的。
吃完饭,余宇主动帮忙把碗收到厨房去,家里有洗碗机,在洗碗这件事上便少了相互争抢。
“余宇,”余声把碗放进洗碗机,背对着他问,“明天要喝鱼汤吗?”
余宇拖着长音:“要——吧?”
初春的夜晚很冷,好在他们呆在家里,便不觉寒冷了。
雨还在下着,不过不是暴雨,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帘垂在窗外,无人撩起它,一切都是静谧的,静谧的,不曾有人打扰,也不曾有人离开。
余声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生活。一个人的家还算是家吗?以前朋友们也曾聊过独居问题,不少人表示就算一个人住也要养只宠物,余声对宠物没有什么狂热喜好,他工作忙碌,家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歇脚的地方,舒适感来自于柔软的床垫和沙发,别的便没有了。有天他闲下来,在家里睡了一整天,晚上一个合作伙伴给他打电话,他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掉了。
余宇在房间写作业,房门关过去,他无法知晓里面的状况,然而一切正在发生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他只当从H市来到T市的余宇的生活发生巨变,实际上,余宇的到来也影响着他。余声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开了静音,无声地播放画面,他们所共同怀念的老余曾经代表着的某样东西,无声无息中,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身边。余声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给余宇煮牛n_ai,n_ai锅小巧可爱,也是他新买的,他以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会买这种东西。
黑夜比想象中来得要短暂。
大概是考进前二十就回去看爷爷的约定起了效果,这些天余声回到家的时候,余宇无不在书桌前用功学习,看他努力的模样,余声悄悄问过给他辅导的家教,按照余宇的学习情况来说,他下次考试大概能考多少分,他又暗自算了一下余宇其他科目的水平,感觉达成目标还是有些困难。万一余宇考不进前二十,余声也不忍心真的让他失望,只是规矩是他定的,为此更改会显得他们的约定没有效力。余声有些为难,只能希望余宇这段时间的勤奋能够换来一个满意的结果。
算起来,他们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只是每次余声开门进家的时候,余宇总是从房间里跑出来,也不说话,仿佛漫无目的一般在外面转一圈,待余声换好拖鞋,抬起头来,餐桌上已经放好了一杯温热的水。余声默契一般,走过去把水喝掉,二人没有说一句话。他想起以前老余倒水,总要看着你把水喝光才满意,大约是从他母亲身体不好那段时间开始养成的习惯,就算是这种事,他也总跟老余吵架,他觉得老余控制欲太强,把儿子当部下,《论语》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余大概是把这句话贯彻得太通透,以至于举一反三,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往别人身上推,小事呀大事呀,就连他当年大学报志愿也是,与决定有关的事情,老余总要c-h-a一手。似乎父亲与控制欲是绑定而来的,儿子有一天也成了父亲,就控制权互相争抢。余声看着余宇闲逛的身影,不禁想象他将来会成长为怎样的人。
“余宇啊。”余声叫他。
余宇回头:“啊?”
余声喝了口水,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余宇回答干脆:“不知道。”
“你没想过?”余声放下水杯,“明年你就要上大学了,有目标的专业和学校吗?”
余宇这次依旧是毫不犹豫道:“没有。”
余声说:“嗯,到时候再想也来得及,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好好学习,分数上去,选择也多。”
余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坐在沙发爪上,低头勾着沙发上的坠穗。
他总是这样低着头,好像不敢看人眼睛似的。余声说:“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要抬起头来。”
“哦,我不喜欢。”余宇说。
余声皱眉,加重了语气:“爸爸给你的建议,你要听,知道吗?”
“不知道。”余宇说,他还是低着头玩沙发穗子。
余声没再重复,他意外发现自己说的话有些耳熟,这样的句式,像足了老余严厉的语气,余声若是顶嘴,接着老余便说我是你爸爸才这样说的。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如果余宇是他亲儿子,他可能也会下意识也将这句话补上去,但余宇不是,他们之间没有那种深刻又锋利的感情,他也没有想法要把余宇捏成他想要的那种模样。
电视是余宇刚刚开开的,余声也觉得不能一直学习,要劳逸结合,二人各自占据了一条沙发,一起看电视里正在播放的纪录片。这部纪录片是与海洋有关的,余声记得以前老余说过,余宇出生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他望向余宇,余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你想学跟海洋有关的专业吗?”余声自然问道。
“不想。”余宇说。
余声突然笑起来,余宇问他笑什么,余声说他特别喜欢说否定句。
余宇顿了顿,歪着头道:“我就是不想。”
余声问:“那你喜欢什么?”
余宇说:“不知道。”
余声又问他业余都做什么,余宇说玩手机呀,玩电脑啊什么的。
“那这也叫喜欢。”余声说。
余宇抬起头来,这次他倒是看着余声在说话,他说:“这不叫喜欢,喜欢是不分业余还是什么的,是所有时间都喜欢。”
余声笑道:“我经常看你拿着手机看啊,这不是所有时间吗?”
余宇说:“因为很无聊啊,我觉得这算是习惯吧。”他接着又说,不过他这次说话前又移开了视线,盯着电视里的画面,淡淡道:“喜欢是很短暂的吧。”
他突然这么深沉,余声打趣问他在学校有没有女朋友。
余宇很诚实,说:“有过。”
余声问:“然后呢?”
余宇说:“然后就不喜欢了啊。”
他们这样的对话又像是朋友一般。
一会儿,余声又问他放假要不要去海边玩,余宇说不要。
“啊,又是否定句。”余声感慨。
余宇接不上话,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不要?”余声问。没等余宇回答,他立刻又说:“别说‘就是不想’。”
余宇迟疑片刻,吞吞吐吐道:“我觉得真正的大海没有我想象中的好看。”
“哦,这样。”余声说。他没再问余宇他想象中的海是什么样子,余宇也没有描述,二人无言地看着电视。
一会儿,余宇问余声见过海吗,余声说他大学读的是G大,G市是个沿海城市。余宇知道这个学校,他们学校的墙贴名校里就有G大,以他的分数,考G大连想都不用想,他短短地“哦”一声,余声听出他的失望,以为是他想去看海,只是不好意思承认而已,于是道:“我也好久没去G市了,有空你陪我去?”
余宇说:“你自己去不就得了,我陪什么。”
余声忍笑,说:“一个人没意思。”
余宇不情不愿道:“哎,那好吧。”
余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月考如期而至,余宇看起来没精打采的,余声嘱咐他不要睡太晚,余宇“嗯”、“嗯”地搪塞。
“只是月考而已,放轻松考就行。”余宇出门前,余声这样说,没有提起回H市的事,怕给他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