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钧策又断断续续在监护病房昏睡了好几天。其实他身体素质很好,伤口愈合得都比一般病人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意识一直昏沉着,真正清醒的时间很少。
林倾时看单钧策转入了普通病房,便安下了心。之前每天下班后都会转去病房看一眼,今天突然心思一转,直接开车回家了。明明知道那人没有家人,明明还是惦记得心慌,却不想就这么随了心,林倾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儿。可是想想那年那些糟心的事儿,林倾时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林倾时才一天没有过来,病房里就出事儿了。
“喂……林主任!监护病房那位三无病人不见了!”
“不见了?”林倾时回家收拾妥当,刚给自己做了些吃的,嘴还没来得及张开,就接到这么个消息,“医院里都找了吗?”
“都找过了!周围监控也都看了,但……那人好像刻意避开监控走的,离开医院不知道去了哪。张医生说他昨天还意识不清,现在离开医院太危险了!”
“好,你先通知心胸外科随时准备急救手术,我去找人。”
林倾时挂了电话,手心里全是汗。此时此刻,他一点头绪都没有。那件事之后他便没再见过单钧策,根本无从知道那个人的去向。
单钧策从林倾时的生命中消失了十年,突然的出现却是这样荒唐的状况,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讲一句有实际意义的话。林倾时捏了捏眉心,他该生气的,他也完全可以放那个人自生自灭。可是心里那团怒火还没等燃起来就被焦急和担心扑灭了。这么多年了,虽然林倾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没骨气地一直惦记着那个人。
林倾时拿起车钥匙就冲向了车库,他现在甚至开始自责,他刚才不该为了自己那点儿狗屁自尊心就那么离开医院的……
他应该去看看他的……
去说句让他安心养伤的话也好……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这片远离市中心的街区上人流越来越少。单钧策离开没多久,身上带着伤,又没有钱和身份证件。林倾时想他肯定走不远,于是开着车在医院周围一条街一条街地找。林倾时知道如果多些人帮忙也许能更快找到人,可他就是莫名的,在潜意识中觉得单钧策是抗拒那个场面的。
林倾时问过一个售货员,刚从便利店出来,突然觉得一阵气闷,抬头看看,天上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就连月亮也几乎隐在乌云之后。林倾时回到车里,觉得不能再这样盲目地找下去。电话里护士说单钧策今天才恢复意识,那么比起吃喝,他应该更需要药品。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抢劫药房应该不容易,那……
林倾时一转方向盘,拐进了一处居民区。
“您好,麻烦问下社区门诊在哪?”林倾时第三次按下车窗,一边问着随手开了雨刷器,这是医院周围最后一处居民区了。
“前面路口左拐就是,你现在去都关门……”
“好的谢谢您!”还没等人说完话,林倾时油门已经踩下去了。
社区诊所就在一幢单元楼的一楼,窗外红色十字的灯还亮着,窗内却已是一片漆黑。林倾时下了车走进楼内,诊所的大门紧闭,看不出什么异样。对面就是一家住户,林倾时不好直接敲门,于是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什么动静都没听到。林倾时又走出来冒着雨在窗外朝屋内望了望,仍是满室朦胧。
就在林倾时打算破罐子破摔,进去砸门的时候,眼神一瞥 ,看到了窗锁上一抹怪异的幽深的颜色。颜色已经被雨水冲淡了些,却仍在路灯下透着刺目的猩红。
林倾时毫不犹豫地上手去拉窗户,果然,已经被撬开了。
林倾时一跳进来,屋子里浓重刺鼻的消毒水味就往鼻子里钻。
“单钧策……”林倾时眼睛适应了黑暗,便摸索着走出了房间,“单钧策……”
这家诊所不大,房间却不少。林倾时开了前厅的灯一间一间找过去,也没找到人。但林倾时仍然笃定那人就在这里,因为整间房子都弥漫着消毒水味都掩盖不掉的血腥味,他现在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单钧策粗砺的呼吸声。
突然,林倾时的肩膀被人从后面大力地扣住,他的脖子上已经感受到金属器皿冰凉坚硬的触感。林倾时的大脑只卡了一下,便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是谁。
“单钧策,你闹什么?”林倾时声音很低,似是极力压抑着怒气。
单钧策没说话,也没再动作,连抓着林倾时肩膀的手都没有丝毫的放松。林倾时尝试着挣了两下,身后那人跟着晃了两下,差点栽倒。尽管这样,林倾时还是没能挣脱他的钳制。等林倾时再次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s-hi透的后背一阵温热,身后的呼吸声也越发沉重而急促。
一定是单钧策胸前的伤口又裂开了,林倾时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他低头看了眼单钧策指缝中的血迹,心想这么耽误着那人今晚非交待在这不可。
“阿策……”林倾时声音软下来,就像高中每次找这人谈话时一样,“你怎么了?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别这样……”
屋内又安静了一会儿,而后便听见“叮”一声。
随着这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单钧策的身体也跟着不可遏制地往下坠,林倾时回身一把把人捞住才没让他跪在地上。单钧策一张脸苍白如纸,眼睛紧闭着,眉心纠结在一起,额间的冷汗顺着两鬓和脸颊滴到林倾时手背上。他右手死死攥着胸前的衣服,额头上青筋直跳,喉咙里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单钧策刚才疼得几乎失去意识,根本听不清楚林倾时的声音。现在胸口也是一阵又一阵沉重的钝痛,他觉得胸口像是c-h-a着一把刀,每呼吸一次,那把刀就会嵌得更深。
“你怎么样?”林倾时扶着他粗略观察了一下出血量,“能走吗?”
单钧策好不容易忍过一波撕心裂肺,这才睁开眼睛。林倾时看着他通红充血的眼睛渐渐聚焦,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重量移开了一些。
“我车就在门口,送你回医院。”
林倾时说着就要扶着人往门口走,单钧策却在原地没有动,还试图抽回搭在林倾时肩膀上的胳膊,林倾时没放手,一脸不解地回头看他。
单钧策小心翼翼地吐了一口气,尽量藏起神情中的疲惫与狼狈,低声说:“我…咳……你不用管我,我没事儿,你走吧。”
林倾时以为单钧策是不想再和自己有瓜葛才从医院离开,硬拖着单钧策往门口走,有些难堪的面色被隐在暗处:“我以后不会去烦你了,你安心养伤……”
“谢谢你,林倾时。”单钧策没力气睁开他,于是打断他的话,“我身体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医院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别再找我了。”
林倾时心底的火气一下就蹿了上来,一把甩开单钧策的手臂,瞪着眼睛骂:“你有什么数?你知道自己胸口还c-h-a着刀片吗?你知道心脏的并发症是会死人的吗?我他妈找了你一晚上,好不容易找着人你现在让我走?还你没事儿?你没事儿你他妈在这儿干嘛?”
单钧策被甩开的时候牵动到胸前伤口,火辣辣的灼痛感从外向内蔓延,他也不敢抬手去扶。
单钧策脑袋里翁翁地响着,根本无力招架林倾时连珠炮一般的责问。叶竟派来抓他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他现在只想赶快把林倾时支走。
“林倾时,”单钧策突然在玄关的昏暗中沉下声音,“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我……”林倾时自然而然觉得单钧策从一个小混混变成了一个大混混,这也是他这次见到单钧策以来最愤怒的地方,“我不管你是做什么的,我的病人你就得跟我回医院!”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死心吗?”
这句话像道惊雷一般在林倾时耳边炸开,他的身子都似乎跟着抖了一下,然后利落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去。
单钧策知道,这是最不该说的一句话,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不能让林倾时跟他一起,生,或是死。
单钧策靠着身后冰冷的墙体,慢慢滑坐在地上,听着外面雨声夹杂着汽车启动的声音。
一声,两声,三声……外面那辆车一直尝试着启动,却始终没有成功。
单钧策睁开眼睛又听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瞬间心底泛起凉意。
单钧策一下从地上站起身,咬牙忍着胸口的刺痛冲出了诊所。单钧策很快找到了林倾时车,林倾时也刚好打开车门要下来。
单钧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拽起人就跑。
“你干嘛!你疯了!”林倾时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大力气,攥得他手腕生疼,只能跟着在雨里疯跑。
林倾时大脑原本一片空白,跑着跑着却也似乎察觉出了一些端倪——有人一直在跟着他们。林倾时一直低头看着单钧策拉着他的那只宽大冰冷的手,不知道这人还能撑多久。虽然单钧策的脚步没有一刻慢下来过,但林倾时还是听出了他越发粗重艰涩的呼吸声,即使是在这么大的雨里。
两人终于跑到繁华一点的大道上,一辆辆显示空车的出租车却在单钧策张开的手臂旁飞驰而去。单钧策一边扶着胸口抑制不住地咳嗽,一边警觉地环顾四周,然后突然一个闪身冲到路中央,张开两只手臂。
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出租车堪堪停在单钧策身前。司机摇下窗户破口大骂,单钧策毫不理会,侧头示意林倾时上车。
等林倾时从刚才的惊心动魄里回过神来,单钧策已经摇晃着身子,在大雨中直直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