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时,你害我坐了十多年轮椅,我还不能找你讨个说法吗?”轮椅里那人死死攥着扶手,说这话时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
“不是我……”林倾时反驳的话还没说完便又被那人讥笑着打断。
“哈!林倾时!你旁边那人把牢都替你坐了你却连句实话都不敢说?”
“章遥,”单钧策声音不大,他身旁穿黑西装的男人却听得耳膜一震,“当年我已经和你的家人说得很清楚了,那事儿跟他没关系!”
其实那事儿出了之后不久,单钧策心里就明白了,推人那个肯定不会认罪伏法,受伤的那边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这口黑锅,必然有一个人要去背。林倾时是棵好苗子,学习那么用功,那人还跟他说过自己想当医生。他呢?他单钧策不过就是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小混混。放到哪里都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也许没了他,林倾时还能少cao点儿心。可是千算万算,单钧策终究是没算到林倾时会跟他表白,就在他决定去自首的那天晚上。
他从懂事起几乎就没有倚仗过别人,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只当自己没那福分。
单钧策很想把人拽进怀里说“那就在一起”,他很想,想到连拒绝的话都不能完整地说出口。
但单钧策认命了。
林倾时还没从章遥刚才的话中回过神来,良久,才把愣怔的眼神从章遥的脸上移开。事实以一种太轻浮的方式被直接灌进脑袋里,那个该被摩擦到发烫的地方反倒安然地跳动着。只是有那么几秒钟,林倾时的脑子仿佛被那几个字填满了。那几个字来来回回地翻搅着他的记忆,似乎要把他的十年过往全部碾碎。
喝醉的那天晚上,那个人连一支烟都没好意思抽,只淡淡地说了句他此时此刻才真正听懂的话。
他说林倾时,我不后悔,我就是舍不得。
单钧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林倾时的反应,林倾时就突然被两个男人钳制住强硬地按到了一把椅子上。
“单钧策,我本来是想让他亲眼看着我把他的小女友打残,再来解决掉他。”章遥y-in测测地笑着看了一眼灯光未及之处林倾时的轮廓,而后才接着对单钧策说,“既然你非要这么义气,那我就卖你个面子!我们换个玩儿法!”
说完,章遥朝属下使了个眼色。
一把制式□□被直直地抛过来,单钧策习惯x_ing地用左手去接,却在接住枪的瞬间被疼得眼前一黑,脖子上的青筋都迸出来。十指连心,果然一点儿错都没有。单钧策现在用左手端个杯子,水都会洒出来一半。那把枪少说有三公斤,那一下砸得他左半边身子都被扯着神经痛。单钧策不动声色地把枪换到右手,咬着牙握了握几乎失力的左手。
仓库的后门就在这个时候哗啦一下被打开,单钧策面向后门的通道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让了出来。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在远处闪烁的灯光中晃动着,单钧策眯起眼睛,托起□□,却在看清楚那个人影后眉心一跳。那道人影就是李南廷,她的双手被绑在头顶,整个人被吊在一棵树上,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单钧策,打断绳子我就放了那女人!”
远处闪烁的灯光在章遥说完话以后,彻底熄灭了。
单钧策瞪着章遥,眼底像是结着一层冰霜。李南廷的双手和树干间的那截绳子实在太短了。现在那边一片漆黑,仓库里又亮得刺眼。还是在以前,单钧策也许会觉得还有几分胜算,可是现在……
“你会放了她?”
“是啊!”
“我怎么信你?”
“你没得选。”
“章遥,你闹够了没有?让你变成这样的人不在这儿……”林倾时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单钧策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略显疲惫沙哑的声音便觉得心头一紧,像是有把刀子悬在那上面。
章遥好像没听见似的,却突然睁大了双眼,满脸诡异的笑意。
“林医生,你还不知道这男的是干什么的吧?”
“章遥!”单钧策的声音不可抑制得粗粝低哑着,他额头上的青筋凸起,要是没看到林倾时颈侧闪动的刀子,单钧策一定一枪办了章遥。可是现在,他只能一动不能动地瞪着轮椅上那个身姿扭曲、几近疯狂的人。
“我从驻扎在缅甸掸邦的外籍军队指挥部的监控屏幕上见过他,在阿富汗的政府军团里也见过他……”章遥转动轮椅面向林倾时那边的暗处,状似回忆思索,“我想他应该还去过中东不少其他地方。所以就算废了一只手,这点小事儿还是能应付的……是吧,单队长?”章遥说着把脸转向了单钧策。
终于,林倾时还是知道了——自己在治病救人的时候,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
单钧策一直遵循的天经地义在这一瞬间化为一捧散沙,迷了他自己的眼。单钧策不敢转头看林倾时,他唇周的肌r_ou_都在轻微地颤抖着。他很想用一颗子弹就这么了结自己,可是他不能。
左手托上枪身,近乎麻木的剧痛反倒让单钧策清醒不少。现在的情况就是人为刀俎,这些人看来又都是和他一样的职业,全身而退是不大可能了,那便只能相信,章遥会遵守承诺放人。
单钧策沉下心来调整瞄准镜,整个左臂却不听使唤地发着抖。单钧策维持着站立瞄准的姿势许久,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领口也逐渐被汗浸s-hi,这一枪却迟迟扣不下去。
章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这样吧!我也不要求你一击即中,枪里有七发子弹,你有七次机会。”
第一枪开出去的时候,单钧策总算知道了章遥这突如其来的“仁慈”是他妈怎么回事。
单钧策的心脏自那次手术之后便一直没能恢复如初,表面的伤口倒是都愈合了,可里面还是会时不时地钝痛着,有时连呼吸都会伴着丝丝拉拉的痛感。那天之后他便没再碰过枪,这一枪的后坐力立马就让单钧策的喉头涌上了一股腥甜。他的脸色在冷光下一瞬间化为惨白,眉心也因为胸口突然爆发的刺痛而不可抑制得紧锁着,甚至连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单钧策闭着眼睛,强压下胸腔内喷薄欲出的腥甜气息,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还不能倒下,他不能毁了林倾时。
第一枪没有打中绳子,好在也没有打在李南廷的身上。
“你还有六次机会。”
单钧策很快扣下了第二次板机,尽管那后坐力带来的疼痛几乎让他从生理上开始发怵并抗拒着。
单钧策想竭力忍住的,可那口血还是毫不意外地从胸腔里喷了出来。单钧策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迹,除了感到体力在流失,他竟然觉得舒坦了不少,只是那道从不远处传来的倒吸冷气的声音让他有些分心。
林倾时看着地上的那片猩红,突然就想起来了,单钧策的胸口还埋着块刀片。
“章遥!你不是冲我来的吗!”林倾时奋力挣扎着,可是根本不是身旁那两个佣兵的对手,“非要闹出人命你才开心吗!”
“还有五次……”
单钧策几乎看到了章遥嘴角的笑意,他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想知道害他变成这幅德行的人是谁,他只是想有个人下地狱陪他。
——砰!
——砰!
——砰!
这一枪打中了绳子,单钧策看见了。
“阿策!”是林倾时带着类似哭腔的声音。
单钧策耳边却早已一片朦胧,鲜血一刻不停地从他的嘴里涌出来,他渐渐托不住这只制式□□。单钧策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了下来,枪口被他狠狠地戳在地上。
仓库顶端的大灯在这个时候突然熄灭,继而枪声四起……
单钧策是被胸口的刺痛生生疼醒的,他坐在一辆熟悉的改装过的车后座,不用看都知道,前面驾驶座上那个人是叶竟。而他身旁坐着的自然就是林倾时。
单钧策无力地转了下头,恰好对上林倾时面无表情的正脸。林倾时眼眶通红,眼神却近乎空洞地落在他脸上,浑身都在微微发着抖,就好像没有意识到他醒来了。
单钧策心头的那把刀子终于狠狠地扎进了心脏里,寒意无法阻止地蔓延向四肢百骸。
他终于后悔了,从头到尾,彻彻底底……
他不该再出现在这个人的人生中,不该回来的,他不该,还留着那一丝的贪念……
林倾时的瞳孔突然晃动了一下,纠结在神色中的慌张与担忧渐渐扩散开来,他把身体向单钧策挪了几分。
“你感觉怎么样?撑住,就快到医院了!”
“李……”
“南廷没事,她在另一辆车上。”
“林倾时…咳咳……”单钧策强撑着不把眼睛闭上,而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在,你说。”林倾时又向他凑近了些。
“对不起,现在才肯…放过你……”
单钧策说完那话就又晕了过去,再睁开眼已经是三天以后。胸前疼痛的感觉让他的神经渐渐苏醒,紧接着就是漫天盖地的无力感,连着思维都不甚清晰。
那次胸口受伤之前,单钧策几乎就是个战神。不仅因为没有他搞不定的单子,还因为他身体超强的恢复力。每做完一个大单子,叶竟都会给手下出任务的佣兵一段休整期,而单钧策每次都主动放弃假期。叶竟好言相劝丝毫不起作用,一来二去他也跟这人较上了劲。那段时间,他不停地给单钧策派任务,让他带各种类型的队伍,去各样污秽的地方,面对各色危险的人物。单钧策一次都没有失手过。叶竟知道,自己是在透支这个人的生命,可他终究没等到这个人向自己低头认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