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已经醒了,递给傻七一碗比酒还苦的玩意。傻七咕咚咕咚全部咽下,十分钟后便打起了精神去冲个澡。
老板一边切着菜,一边问从洗澡房出来的傻七,八爪鱼是什么东西,吃的还是用的?
傻七一听,怔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老板说你昨晚啊,你不一直念叨着被八爪鱼坑了。这什么,这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么搞,你也出海的吗,还是养殖场抓的?
傻七放下了悬着的心,他说养殖场吧,朋友开的,时不时过去煮点,喜欢烤触须。
老板说那好,那今晚我也弄一点回来吃。我都好久不吃了,过几天你过了海边,那边的更好吃。
傻七笑了,光着膀子出去抽水烟。
老板又在后头和他说话,说这八爪鱼怎么吃比较好,说要用什么料子去腥,什么料子保鲜,说火候多少合适,说什么季节吃起来最舒坦。
八爪鱼的模样在傻七脑海中一闪而过。
没有脸,只有面具。触须甩一甩,再把所有的记忆甩干净。
电视机在他身后播着新闻,而他强逼着自己不去看也不去听。他坐得更远了一点,这样可以让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裤裆上。
天气恢复了一片晴朗,雨后沁人心脾的美好空气充盈着傻七软绵绵的皮囊。昨夜的一切随着那一碗苦得脸都皱的玩意,从膀胱排出去。
傻七猛地吸着水烟,矿泉水瓶发出一连串欢快的笑声。
(74)
两周之后,傻七如愿以偿地来到了海边。
他从南沟出发,搭车七小时,睡着卧铺颠簸了一路,最终到达这座海边的小城。他连住的地方都没找,直接脱了鞋就往沙滩跑。
这里的沙子很细很软,大海也很空很蓝。他脱光了尖叫着像个傻`逼一样在沙滩绕圈,最终躺下来让海水冲着脚底板。
他去过狼国的海滩,那海滩和这里不同。它比这里的更广更深沉,颜色也更黑。旁边一例持枪站岗的警卫,还有几座高高的瞭望塔矗立在旁。
y-in沉的天空将海洋的气氛营造得更加凝重,让人行至此处,仿佛站在一个伟人的像前,叫人不敢轻慢与松懈。
而这里的海却不一样。
她像一个穿着比基尼的小姑娘或者穿着小一码泳裤的小伙子,阳光热烈地将他们的皮肤晒出痕迹,再把体内更旺盛的荷尔蒙召唤出来。
海滩的边上有几栋小别墅,过去一问,价格也不贵。估摸着这里还没怎么开发,来的游客不多,海滩原来的模样也没被破坏,所以经济上不去,自然界就占了上风。
这里是安静的,安静得只能听见海浪的喧嚣。
他在小别墅住下,还去市中心买了两条换洗的内裤和几件简单的衣物。
白天阳光从窗帘s_h_è 进来,拉开窗帘就能见到湛蓝的大海和刺目的晴天。晚上浪涛一阵一阵,他可以喝着酒望着天海相接的界限被探照灯打亮。
星星布满了整个天空,它们似乎也养成这里人懒惰的个x_ing,连闪都懒得闪一下,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躺在天幕之上,绕着更耀眼的月亮,让寂静的夜晚变得不孤单。
傻七喜欢这样的月色,在这一段离开狼国的日子里,他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能开始新的生活。
虽然还有很多遗憾没有把梦想的版图填充完整,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实现幻想中的版图。
他也一直强逼着自己不去接收外界的信息。这里距离狼国那么遥远,一个南一个北,即便有的事情能传过来,那也已经是滞后的,是回天乏术的,是来不及回头的。
他不愿意给自己留余地,也是为了斩除一切回去的可能。他越来越明白一个地方的病不是由一两个人造成的,那是一个团队,一个阶层,一个历史走到这一段必须经历的灾难,必须过去的坎。
他区区一介Cao民,又如何能扭转乾坤。
当然,他也不会让自己明白,他其实真的有力量救某个人。那是老蛇在他心头埋下的伏笔,是一根牵动了就会让他重新成为棋子的引线。
老蛇做事永远如此,看似慈悲,实则绝对不会让人轻易逃脱他的掌控。
傻七曾经很好奇老蛇选择他去靠近八爪鱼的缘由,他既不是经过特种训练的特工,也不是有着丰富经验的间谍。他就是个非常普通的狼国人,唯一得到的训练,也就面见老蛇到真正做鬼之间的一年。
那一年他被送往蛇国,跟着蛇国的特种兵一起吃泥巴。他无数次想到放弃,而血液里名为尊严和仇恨的东西又让他不甘心地站起来。
离开训练营的那一天老蛇来接的他,老蛇说,你脱胎换骨了,你知道不?
傻七不知道,傻七只知道他从一个牢笼进入了另一个牢笼。只知道自己懂得用枪,用刀,用电话,用各种交通工具。
他远远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士兵,可对老蛇来说却已经足矣。
因为他有着自小训练的人没有的东西,那就是丰富的情感。那些义气,那些冲动,那些怜悯,那些在战火中摸爬滚打的人已经学会用麻木去自我隔离的x_ing情,还根深蒂固地存留在傻七的体内。
所以他会动感情。
而动了感情,就被人牵住了线。
如今的傻七想明白了,老蛇要的就是一个会犯错的人。
因为犯错,才更显真实。因为舍不得,才会死守秘密。
因为放不下,才会在如今这个信息无孔不入的年代,想明白了一切,却仍然走回火坑里。
(75)
那一场大规模的武装冲突是在三个月后爆发的。
傻七不看新闻报道,只看一些电视剧。但那条新闻就这么打断了电视c-h-a播进来,让他的眼前一瞬间被浓烈的爆破画面霸占。
他看到了点燃的公共汽车还有那些被举着的告示,上面用着喷漆不知道涂抹着什么玩意。
他看到大批维稳部队在屏幕的中央,他们做成人墙,手持重械。 他不知道这里面是谁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先点燃的导火线。
保守派一直不愿意率先动作,就是不希望把事情闹成这样。毕竟民众一旦s_ao乱,无论政府是否镇压,都必然会伤及无辜,也必然引来国际舆论的谴责。
狼国战后复苏得很慢,在这个正是建交和树立国际形象的空当里承受不起这样的谴责与云`雨欲来的制裁,所以保守派一拖再拖,而如今所见——他们已拖不下去了。
激进派或许已经感受到保守派的威胁,那双方的冲突便愈发白热化。毕竟一旦失去了如今万事未平、百废待兴的时机,狼国若是稳定下来并让保守派取得了国际x_ing的支持,那即便激进派推翻了政府,国际社会也未必会承认它的存在。
而斗争却不会因激进派的上位结束。
他们还会继续牵线拉网,继续招兵买马。铲除保守派之后,便是铲除身边的人。他们没有国际社会的支持,仇恨转移便成了下一个目标。
他不确定八爪鱼看不看得到第二天的自相残杀,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激进派到底输在哪里,也不懂他是否已经做好防范,在身边人打完外敌的同时,下一秒将枪口瞄准自己。
这是一场没有止尽的征途。
八爪鱼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看到胜利的机会。
傻七没有转动遥控器,他的目光被那名漂亮的记者吸引。记者指责着激进派的恐怖行径,用冷漠的声调传递着控诉的信息。
连媒体都被保守派控制了,这么看来,激进派不动作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傻七一直等到新闻c-h-a播结束,屏幕又恢复了电视剧才把目光转开。
他不该想这些事情的,只要他不想,他就日渐和那段日子越来越远。
他摸了根烟走到窗台,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泛起层层浪花的海面上。这里的阳光那么好,天气那么好,海滩那么好,小别墅那么好。
一切都是那么太平,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和生机。
可为什么他仍然能看到海底的攒动,仍然能看到那触手扒拉着岩石,从石缝中挤出来,从破瓦罐中露出软绵绵的脑袋。
他把烟灭了,又睡了一觉。
他果然不可以收到任何关于狼国的消息,否则心脏便会因相同的振幅而被牵动,被相同的公约数约掉再约掉。
然后,剩下一个赤裸的灵魂。
剩下一个他曾经想摒弃,却从他出生起就已注定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