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第二天醒来傻七已经到了,然而他还是没有。
八爪鱼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知道傻七很生气,所以远离了自己,不愿意自己找到他。
可他没有想过傻七到底在哪里,没有想过自己照常地从床上醒来,经历等待而无果的失望后,从公寓去到办公室的过程中,已经有无数的眼睛随着他转动。
他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办公室的周围便被踩过了点,不知道狙击枪架设在附近的写字楼和民居窗户,s_h_è 击的角度完美无缺,不知道暗线刚刚传递给他可以动作的消息,连半天都没过,就有人闯进了他们的门,用枪指着他们家人的脑袋。
八爪鱼什么都不知道的根本原因,是他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被移动过的保险箱上。
这怎么可能呢,傻七和自己认识那么久了,日夜相伴也大半年了,他要动作早就动作了,不用等到现在激进派几乎坐稳胜局之际。
所以当他三天都没有等到傻七,而开始着急着拨打他的电话,并让阿淮带人去找时,他的办公室终于被人闯了进来。
进来的是黑石另一支小队的人,黑石离开后,就由他原本的副手独眼赵接班。
独眼赵是老蛇的人,以至于八爪鱼和他保持着君子之交,平日里不多交集,也从未想过这人能被策反。
独眼赵当然不可能被策反,他的每一个命令背后都是老蛇在指挥。只是这大半年来他很安分,安分得八爪鱼都不稀得把他当成重点威胁对象。
毕竟他的年纪很大了,看上去要不了几年,他就得死在病床上。
他脸上的神采一天比一天暗淡,那爬满面颊的沟壑和浑浊的双目让他显示不出半点战斗英雄的气魄。
可当他带人闯进八爪鱼的办公室,让那些持枪的下属立即塞满小小的空间,并以最快的速度用枪指着八爪鱼手下的脑袋时,八爪鱼竟有一刹那的恍惚。
八爪鱼心说你是吃了豹子胆吧,连我这里都敢动。我不拿你开刀,是念在你年纪大了没开刀的必要,熬两年你也得死,给你死在家里好过些罢了。你倒是自己不愿意安心地走,非要剑拔弩张。
可独眼赵另一边眼睛一转,盯着八爪鱼的脸。八爪鱼还没开口,他就率先说了话。
他说,卖国贼,我他妈不看到你这一天,我都不会瞑目啊。
八爪鱼笑了,他说你骂谁卖国贼啊,你跪舔蛇老板鞋面的时候尾巴摇得多欢,现在在我这里撒野,也不怕我不给你个全尸下葬。
独眼赵没被激怒,反而哑哑地笑起来,他说我这是保守派,我可不叫卖国贼。你就不一样了,你自己都不是狼国人,还为着境外的恐怖势力在狼国内作威作福,谁是卖国贼,一目了然。
八爪鱼说——老子他妈实打实的狼国人,你放什么狗屁!
“现在是,等会就不一定是了。”独眼赵说。
说着侧了侧身,八爪鱼便见了蛇老板的面。
蛇老板苍老了很多很多,但手指上的大金戒指却依然晃眼。
八爪鱼愣了一瞬,冷笑,“你他妈就是个蛇国商人,你拿什么拘捕我。”
而蛇老板却摇摇头,朝独眼赵扬扬下巴,公文便摆在了台上。
没错,老蛇没法逮捕他,但独眼赵可以。独眼赵接替的是黑石的位置,而黑石是谁——是八爪鱼的上级,是维稳部队的总司令。
八爪鱼那一刻依然没有被吓到,毕竟他的线已经在收了。除非独眼赵不想继续在狼国过下去,否则把他带走,就和与胜利在望的激进派作对没有区别。警署很快就会派人出来,法院也将马上动作,所有的程序再走一遍,就算把八爪鱼抓起来,最终也定不了他的罪。
但老蛇的一句话却让八爪鱼犹如受了当头一木奉。
他说,“走吧,你等着的那几个要捞你的人已经到了,他们的家人也在,都在我西区的公寓里,我们也好久不见了,一起好好吃餐饭吧。”
(97)
那一天大家都过得很漫长。
房内有两扇门,一扇是引客入席的大门,另一扇隔绝着大厅和小厅。一边有着暗线最重要的八个人,一边有着傻七和他们的家眷。
木门隔开,便是两个世界。
傻七在老蛇的公寓里待了三天,老蛇让他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懂,三天之后,他还一个完完整整的八爪鱼给傻七。
他会让傻七见到对方的面,他会履行自己许下的所有诺言。
而八爪鱼则走进另一边,一条长桌已经坐满了人。坐着的是友,站着的是敌。狼国保镖手持一把枪,就位于每一张椅子后面。
八爪鱼的位置与老蛇相对,一头一尾,等着他们入位。
老蛇说,坐吧,菜都凉了。
八爪鱼被摁在座位上,他想要克制住心头的惊讶,可他克制不了。
那些暗线的人他一两年都见不着一面,而现在就像课堂点名一样满满当当,整整齐齐。
他的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纰漏,可似乎人人都有可能,人人又都没可能。
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么多人的名字。也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备份的名单在哪里。
他的公寓从未对任何人开放,也从来没有过任何被翻找的痕迹。
他是如此警醒,以至于除了和傻七喝醉过,那么多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失眠,却从未失去神志。
他心头的弦一刻不曾放松,所以他要靠药物才能有片刻的安枕。他从来不向人吐露心声,哪怕对傻七——他也仅仅谈到对方可以涉及的内容,而敏感的一切,他只字不提。
在座的有法官,有议员,有南厂的高管,有军队的将士。他们把自己伪装成保守派的样子,甚至连他们身边的家眷都分不清他们的身份。他们的手机不会被八爪鱼打响,而所有的联络全部层层隔开,即便如此,不到万不得已,彼此之间,也坚决不轻易接触。
难不成是前几日的小会?这念头在八爪鱼心头闪过,下一秒就被自己否定。
那天晚上虽然突然聚集,但所有势力派出的都是自己的亲信,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更不用说身份背后的真名实姓。
除了八爪鱼去见以外,没有一个关键人物会亲自到达小会的现场。
那些亲信带来本人的消息,他们点头,便说明时钟走到了那一刻。
这是那么多年来他们唯一的一次相聚,可老蛇又岂能如此神通广大,竟准确无误地将其一个一个揪出。说到底,哪怕他们之中有一人反水,也根本不可能全面地揭穿其他人,那他又是如何向老蛇告密,如何让老蛇一网打尽。
不知道,八爪鱼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心很乱,送餐的小伙子则率先将汤水摆在他的面前。
所有人都盯着眼前的餐盘,不发声,也不动刀叉。
老蛇说,吃吧,吃完了才好谈事情。
但依然无人敢动,只有独眼赵等了一会,抬头看向老蛇,老蛇朝他示意,他便用勺子舀起了汤水。
“不用做这些,”八爪鱼轻笑,抬眼看向老蛇——“你想要怎么样,你可以直说。”
老蛇正在低头喝汤,听到之后,赶紧把碗放下。
他说还是吃饱了谈,现在肚子饿,大家状态都不太好。吃饱了喝两杯,有些话就能说开了。
其实到了这一步,孰胜孰负已经太过明显。
八爪鱼无奈地笑了笑,垂眼看向那粘稠的汤面。
他说如果你要杀我,你直接来吧,“狼国人不兴你们蛇国人的排场,吃饱了上路和饿了上路,没有区别。”
老蛇没在乎八爪鱼抹了他的面,反而笑开,他说怪不得黑石器重你,你确实办事利索。
说着打了个响指,旁边的一个看似秘书的人便把文件夹递到老蛇面前。
老蛇翻开确认了一下,便点点头,让秘书给八爪鱼送去。
送餐小哥将八爪鱼面前的汤水挪走,腾出空位把文件夹摆上。
八爪鱼定睛一看,差点气得掀桌。
他总算明白独眼赵为什么敢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狼国人而是卖国贼,摆在他面前的不是别的,是一份让他主动放弃狼国国籍的申请。
再往后翻,便是厚厚的一叠履历。
从八爪鱼的出生到读书,从训练到加入工作,满纸的谎言让他完完全全和狼国脱离了关系,彻头彻尾地将其伪造成怀揣着秘密,来自于虎国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