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玺记得,那一年成都的春天很短,好多花还没怎么开就谢了一半儿,楼上各家各户栽种在阳台上的花很多,风一吹,花瓣儿卷着暖意往下落,他趴在窗前,一片片地数……
那会儿行骋还小,七八岁的样子,处于有点懂事又还在发懵的年纪,观察了楼下这个好看的哥哥好久,觉得估计是喜欢花儿。
小行骋迅速从宁玺的窗前跑过去:“女孩儿才喜欢花!”
宁玺气得拉了窗帘!
恰好那日之后,小学手工课,老师让拿纸扎花,有些小孩儿犯懒,直接拿了家里的假花去作数,老师一抓一个准,行骋又是小班长,把那些假的都收起来,带回小区,全给c-h-a到了后院的砖缝里,衬着爬山虎和青苔,竟然意外地好看。
他从楼上给哥哥吊纸条,说去后院看看那面墙。
宁玺没有去,那天似乎是妈妈要出门,他被反锁在家里做作业,看着小区里人来人往,没有翻窗户,倒是罕见地给行骋回了纸条:你又搞什么鬼。
后来,第二天他惦记着,但是急着去上学,那会儿也不太上心,偶然有一天得了空闲,在小区里面打球,篮球抛扔得过高,球滚落到了后院,他才摸进去捡。
一抬眼,满墙的爬山虎,里边儿c-h-a了十来朵已经被雨水冲刷过的假花,有些褪色,有些歪扭。
那天的春风还剩了最后一点儿,在宁玺眼里,将那一面“花墙”吹拂出了堪比往日的明艳。
要说更能胡闹的,行骋十岁那年,还捉过蝉,装在瓶子里,献宝似的给他。
宁玺抱着那个玻璃瓶,心里雀跃不已,但还是表情冷淡地说:“好吵。”
行骋因为他自己就足够吵了,并不觉得蝉鸣有多吵,“那,哥,你不要吗?”
“活物不方便养,”宁玺说不出“不要”那两个字,只得说,“放了吧。”
行骋这回听了话,拎着玻璃瓶就又瞬间消失在楼道里。
那天傍晚,宁玺第一次跑上楼去敲行骋的家门儿。
行骋云里雾里的:“我放了啊。”
宁玺无语了:“你不能放远点儿吗?!”
有时候,宁玺会想,要是有一种工具能把他和行骋的童年以电影的形式记录下来就好了,那他愿意三年不看书,就天天坐在放映室里边儿,去看楼上秦n_ain_ai的盆栽落了几瓣儿花,楼下“讨厌”的弟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捣了什么蛋,那只蝉最后怎么样了,为什么行骋小时候那么爱吃朱古力冰激凌,还点儿都吃不胖……
宁玺有一本字典,从小用到大,现在都读大学了,一翻开,里边儿还压着一张纸,已经泛了黄,他记不清楚是哪一年行骋签下的落款了。
两个字,大大的“行骋”,“骋”字写了五遍,错了四个,全拿红笔划了,最后一遍是宁玺补在一边儿的,工工整整,又在背面,写了个“宁玺”。
在北京学习读书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宁玺常常忙得连轴转,心中挂念着行骋,但一闲下来,那份挂念仍旧不减,反倒是越来越满了。
或许是因为,一份思念,占了他全部的空间。
他从未去想过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行骋的,或是他和行骋到底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一切这般自然,顺理成章,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一小截路程了。
宁玺随口提起那个姓邢的学长,跟行骋说,其实这个世界上啊,跟他们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不仅仅是同x_ing恋,还有师生恋,异x_ing恋,双x_ing恋,或者异地恋,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形式的一种,唯一不变的,就是两个人真心相爱。
快一年过去了,宁玺已经开始从最初的逃避,变成去面对自己,正视自己,尽量乐观起来,并且还会告诉行骋,其实大家都一样的。
行骋也知道他们偶尔一起打球,私下交集不是特别多,但占有欲就是占有欲,偶尔会多逼逼几句,宁玺也懒得跟他计较。
“哥,我应该当你的学长,那高中迎新的就是我了,我肯定第一个就逮你,跟年级主任申请辅助学习,帮助小学弟考个省状元!”
行骋那头电话杂音很重,过电呲呲作响。
宁玺听得费劲儿:“你想得还挺美,还想当我学长。”
“下次吧,下……”
行骋一下哽咽住了,并没有难受,就是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下辈子”那三个字。
宁玺愣神几秒,问他:“下什么?”
深吸一口气,行骋握着电话,嘴上还叼着绷带,认真地答:“下次再当你学长。”
宁玺“嗯”了一声,把书合上了,趴在书桌前玩指缝夹着的烟,说:“学姐吧。”
这回轮到行骋不解了:“为什么是学姐?”
本来宁玺想选择沉默的,但是听到那头行骋粗重而熟悉呼吸声,还是开了口。
“可以结婚啊。”
行骋忽然屏住了呼吸,握住电话的手心儿出了汗。
“这次也可以。”
行骋说,“宁玺,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点个头,你知道的,十八年了,还没有我完成不了的事。”
训练场里篮球抛掷过后,砸上篮筐的声音很大,几乎要掩过行骋说的话。
但是行骋还是觉得宁玺应该听得非常清楚,只那么一瞬间,他确定全世界只有宁玺能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他才十八岁,但他已经确定了,他和宁玺相爱是必然,像生老病死那般必然。
第四十五章
一月底,寒假。
北京大部分高校的寒假放得比高三早了半个多月,再加上妈妈催着他,宁玺便买好高铁票,提前两小时就到了车站。
一个箱子,里边儿装了些换洗衣物,几袋特产,三本书。
这书还是他在北京没事儿每天趴书桌上抄的,全是他高三高考总结的一些重点,强调句用红笔勾画得鲜艳,封皮写了行骋的名字,力透纸背,那微微的凹陷总让宁玺忍不住,想用指尖触摸。
这一趟车开得很快,领着他淌过山川湖海,辽阔原野,好似一条南归的江河,自北方匆匆而下。
行骋仿佛化作了这小舟,载着他朝家乡的方向奔流不息。
在外念书的人,总是思乡的。从前大概并不觉得家乡有多么好,可一旦离开了一段时间,便开始想念家门口转角卖的二两面条,初高中校门口一块钱一次的刮刮乐,或是一到夏秋之交,便急忙落了满地的树叶。
那里的人,那里的事,催促着成长的脚步,跑到了尽头,再消失不见。
差不多十小时后,终于是到了成都,整个车厢都苏醒了一般。
成都东站他第一次来,大概因为返程巅峰,都九十点钟了,地铁站人也非常多,宁玺还好个儿算高,行李也少,才得以挤上去。
行骋这臭小子,之前还骗他说不冷,明明就是旱冬来了,盆地降不下雨,风往脖颈里狠命地刮,冷得干燥刺骨。
乘着地铁才过了一个站,宁玺又觉得太慢了,提着箱子跑出地铁站,打了车就往小区的方向赶去。
归心似箭,一步并作两步,他只想快些。
回了那条他熟悉的街道,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拖着箱子往石中的方向走,行李箱的小转滚一路有些响声,下晚自习的全是高三的学生,都匆匆往家里赶,过路的行人偶有几个回头瞧他,宁玺压根儿没注意到。
他一颗心全扑到学校门口去了。
还没走到校门口小卖部的地方,宁玺老远就从人群之中瞄准了比挺多人都高半个脑袋的行骋。
弟弟的硬茬子脑袋又剃了短寸,夏天晒黑的皮肤白回来了些,校服拉链还是吊儿郎当地拉了一半,或许是因为训练辛苦而消瘦了,下颚线条有棱有角,锋利不少。
他背上背了个篮球袋,里面一颗Spalding,藏蓝色皮儿混着黄,上面印了个NBA雷霆队的标。
行骋一转身,球一甩,还不小心打到旁边的灯杆,他还跟着“嘶”了声,低声说了句“好痛”。
是爱球如命的人,那雷霆的队标要是落了漆,行骋不知道得郁闷成什么样。
行骋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看了一眼,又皱着眉把手机塞回去。
看到他这个动作,宁玺才想起来,他在车上睡着之后急着下车,再赶路,也没来得及回行骋的短信。
宁玺还没说话,倒还有个短发女孩儿从一侧绕过来,喊了行骋一声,“行骋!”
那女孩儿这么冷的天手里拿个雪糕,校服裹得暖和,双颊红扑扑的,跟在行骋身侧一步步地走,嘴里说了什么,宁玺听不见。
他觉得她很眼熟,想了会儿才记起来是之前在玉林路跟行骋他们吃夜宵打了架的女孩子,校篮球拉拉队的。
宁玺心里一紧,但也没想太多,正想过去喊行骋,反倒是行骋个儿高视野广,跟座瞭望塔似的,脑袋四处看了看,一眼便瞅着了他哥,整个人都愣住。
我哥这是提前回来了?还是我产幻了?
程曦雨顺着行骋的眼神望过去,喜出望外,先开了口喊他:“玺哥!”
行骋跑过去把他手里的箱子拖好,人还是懵的,他哥不是还在北京上着课吗?
知道这哥俩好,程曦雨没想过别的,拖着宁玺的胳膊就求他:“玺哥,你能帮我把应与臣约出来么?”
“曦雨,我跟你说了,他喜欢传统的,淑女的,比他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