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王家呀,在咱们灵水镇也是这个了。”掌柜的竖起大拇指,接着道:“王家自先祖开始,是由海上打捞珍珠珊瑚贩卖到邻国发家的。历经三代,海上生意越做越大,积下家财万贯。到了这一代,王员外的长子考了科举,中得进士,王家家势更是日盛。”掌柜瞧了瞧宣逸专注听他说话的神情,知道这两位是打算揭了这榜,故而才会听得如此认真。他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咪了一口继续道:“不过嘛,这王家有一点不太好,就是王家的男子多风流,十四、五岁便开始收通房丫头,到了弱冠娶了正妻后更是小妾一房一房地往屋子里抬。你们也知道,这后院女人一多,它就容易那啥……”
“那啥?”宣逸看着掌柜神秘兮兮的,很是配合着紧跟问了一句。
掌柜接着道:“还能那啥!当然是容易惹事了!”
“哦?那和这告示上说的事,又有何关联?”宣逸皱起眉毛,引导掌柜继续往下说。
孟澈将茶杯端起来,掀开帷帽,轻轻抿了一口,看见宣逸生动的表情,清冷的脸上、嘴角却轻轻弯起,不自觉地带了一分宠溺的笑。
宣逸恰好瞄到这一幕,心头一甜、脸上却一僵。
掌柜正说得口沫横飞,顾不上看孟澈,端起茶杯咕咚就是一大口灌下去,接着便以过来人的姿态感叹道:“嗨!一看小哥就是还没娶上媳妇儿的。且听我给你慢慢说,原先吧,也就偶尔听说王家有几个妾氏呷醋,落了胎什么的,不过这些在哪个大户也都是常事,可到了这一代,也就是王员外的长子,那位中了进士的王慕之,人呢确实是极有才华、长得亦是玉树临风,论之风流则更盛他老爹了。刚满而立,已然收了十四房妾氏,还不论那些没给名分的通房丫头。”
宣逸听到这里,瞬间一脑门子汗。这种规格,这都赶上王侯将相的后院了吧。这般多的妻妾,也不怕铁杵磨成针、得了肾虚。
宣逸抬手蹭了蹭额头的虚汗,催掌柜快讲。
掌柜呵呵一笑,见宣逸为人很是亲和,便有些自来熟,手刚想搭上宣逸的肩膀想拍拍这小道士,却忽然被一柄由白布重重包裹的剑挡了一下,掌柜看看举剑挡他手的孟澈,心下纳闷,嘴上却接着口若悬河:“其实这王公子,在娶第七房妾的时候,很是宠溺了一阵子,原本是半年就要往屋里抬一房,到了第七房妾进屋后,居然过了一年多才又抬新人进屋。”
宣逸一拍大腿,恍然道:“喔!宠妾。想必这位妾氏不一般呐。啧啧。”
“谁说不是呢!这位道长确实聪明。据说这位宠妾出身青楼,名唤瑾姬,年方十八,是京城玉琼楼有名的花魁,琴棋书画、极为擅长,诗词歌舞、样样皆精,听说当年名声盛极之时还是位雏妓,持着清白之身,身价自然不菲。去京城赴考的王公子交游广阔、为人大方,当时被友人带着去玉琼楼玩了一次,结果对那位瑾姬姑娘去一见倾心,待考完归家,便替她赎身一起带回来收了房。收房之后,极为宠爱、对酒赋诗、举案齐眉,很是过了段郎情妾意的专宠日子。奈何男人嘛,总是图新鲜的。虽然爱极,可也总有腻味的时候。过得不久,见家里新收的丫头刚过及笄,水嫩青葱、娇美玉滴,顿时兴起、一夜风流,便又开了收房纳妾的旧例。谁想着自此,也不知瑾姬是被气着了,还是呷醋了,居然一病不起,原本怀着胎儿的身子,因为体虚病弱,滑了胎,人也瘦得没了形,不过两年光景便香消玉殒了。说来也怪,瑾姬就算再受宠爱,也不过一名妾氏。病重故去这类事,在大户人家并不少见。可自此后,王慕之的妾氏们只要有人怀了孩子,必是滑胎致死的结局。有人怀疑是瑾姬y-in魂不散、化作厉鬼害死其他妾氏。王家请了各路所谓高僧、道士来超度作法,却始终不见成效,王慕之的小妾还是该死的死,保也保不住。到目前已是第二个年头,王慕之只得前头生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资质均平庸,在想纳妾延续后代,却无人敢将女儿嫁给他了。比起钱财,小命当然更重要。明知必死,谁家也不敢拿闺女的命去换。王家无法,只好报请衙门协助此事,盼得有朝一日能当真请来高人解决这命煞。”
宣逸听到此处,不由沉思,他记忆异于常人,记得早在初修之时,曾在碧影轻雾峰的景兰轩内翻到一本禁咒古籍——《鬼泣》,上面记载着各种鲜为人知的鬼祟邪说,虽是随手一翻,奈何却已深印脑海。
他还记得,有一篇叫做“连生咒”的邪术,即是以自己的x_ing命和腹中胎儿x_ing命为咒,只要能知道父亲的生辰八字,并确定胎儿是他的骨血,则能诅咒母体与胎儿致血崩双死。只是施咒之人必须在死后化为厉鬼,利用厉鬼的怨气激起咒术生效方可。一旦化为厉鬼,只能留在人间作恶,直到被诅咒之人寿终正寝它便灰飞烟灭,再无转生投胎的机会,而被诅咒的男人也将此生再无得子的机会,此咒甚是y-in毒,不但害人断子绝孙、还会害得怀胎女子一同丢了x_ing命、再无生还与情郎厮守的机会,实乃害人害己、同归于尽的恶咒。故而宣逸对此咒的印象极深。
如此听来,瑾姬才华横溢、心高气傲又得专宠,于人前自是要顾忌颜面,不会失了仪态与王慕之闹僵,但心内难免妒火中烧、愤愤难平,在王慕之有了新欢之后便由爱生恨。不是有常言道,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吗。瑾姬是青楼出身,识人无数、上至达官贵人仙家商贾、下至三教九流草莽英雄,许是认识的人中得了那“连生咒”的用法,万念俱灰之下用了此咒了。
即是禁咒,一定鲜为人知,能破解之人则更是少之又少,放眼现下仙家,除了丹阳岳氏、广陵孟氏和邵阳宣氏,其他仙家的修为均是参差不齐,若是普通仙家,怎可能破得了此凶狠的禁咒。然而自己地界内的鬼祟除不了,这种事并不光彩,一般仙家是不会到处宣扬的,如果牵连不广,他们宁可捂着不让人知道。
难怪这么久了,也没遇见高人来解此咒。
宣逸思来想去,得出大致结论。看看旁边端坐如山的孟澈,心里有几分庆幸。以目前自己的修为,若是金丹无损,收拾这鬼煞完全不在话下。但是现在自己金丹受损、自己也无心修复及修炼,遇见如此级别的鬼祟,不知道自己这茅山之术能不能顺利将其摆平。
但是,有孟澈在,他就完全无需担心了。且不论孟澈现下的修为,就是在他走火入魔之前,修为已是几乎与宣伯熙持平。上次交手,他觉得孟澈的修为又更上一层楼。许是历经身心双劫,反而促成了他修为激增的原因。仙家之中,已鲜逢敌手。这种鬼煞,自是不在话下。
呃……看来,离了他,还够呛……
宣逸心下不禁滋生依赖之感,遂偷偷瞥了一眼孟澈。
孟澈似是心有灵犀,见宣逸眼睛里眸光曳曳,心里有点动情,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桌子下方伸了手,小指勾着他的小指微微摩挲,带着薄茧的手指透着暖融融的指温,一路传进宣逸心里。
宣逸心中一番天人交战,奈何脸上的神情却不禁柔软下来。
掌柜阅人无数,此时发现两人之间暧昧的沉默,眼睛一斜,恰好瞄到两人相缠的小指,惊得“噗”的一口茶喷在雪白的墙面上,与此同时,他登时明白方才那人为何拿剑挡开他的手了。敢情是呷醋了!
身为茶寮的掌柜,往日八卦听得尤其多。时人虽不尚男风,但也偶有公子侍卫、将军兵士或是风雅名流之间的旖旎艳情不时传入耳内,只不过眼见为实的,尚属头一回。
宣逸见掌柜这般表现,知道他和孟澈亲昵的小动作被看见了。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孟澈,却发现孟澈的帷帽下,隐约可见的竟是一副坦然无比又理所当然的表情。
宣逸当下对这位旧友的认知,又提升了一个崭新高度。
也许,这位为人清冷淡漠的人间麒麟子,是表里如一的傲气。于他无关之人,无论如何想他,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宣逸觉得自己快被孟澈对他毫不掩饰的感情整成神经病了,定了定心神,才将他最后的疑惑问出口:“掌柜为何对王家之事如此了解?”
毕竟这属于大户人家的私事,若非听事主亲自告知或是认识事主,想必不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掌柜双手合握行礼笑道:“受人之托,受人之托尔。此时小道长若能解决,王家必然感激不尽。”
宣逸抬手摸了摸嘴边的小胡子,心下了然。
原来王家不仅找了官家帮忙,连私下也寻了消息灵通的茶寮协助。想来,这王家也是当真急了。
事情已打听清楚,宣逸与孟澈三两口吃完桌上的点心后,一前一后的往茶寮对面的衙门告示牌走去。
身后茶寮招牌上的金漆大字,在冉冉升起的太阳下,闪着若有似无的光。
——天方夜谈。
第48章 血泣1
孟澈毕竟太过惹人瞩目,宣逸的幻颜术尚不能运用自如,还没研究出如何给他人使用幻颜术的符箓,故而两人一商量,决定由宣逸独自去揭告示,孟澈则自行回宣逸租的宅子里等候。
宣逸揭了告示,便立即有两位捕快将其引入衙门内。
脚下黑色的石砖被擦得一尘不染,分立在红漆案桌旁的牌匾宛若新制。
看来,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县太爷,倒是个讲究人。
宣逸等了片刻,便见衙门后堂稳稳地走出一位身着褐色官服的年轻人,舒眉朗目、相貌堂堂,其胸前绣着一条盘踞的金蟒。宣逸见之,心下诧异道他居然是个八品官。
想不到这位新任的县太爷,品级倒是不低。本朝的县官,通常皆是九品,若有大于九品的,要么是上头分下来暂代官位,要么就是由高阶官员直降下属掌握地方势力作为控制某方的手段,就是不知道这位县官是何种情形了。
宣逸暗自留了个心眼,敛了原本放松的表情,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来。
“小、小民见过大人。”宣逸抖抖嗖嗖,像个完全没见过世面的的小老百姓,一边说,一边抖着手脚就要下跪。
“呵呵,快快请起。”那名年轻官员舒然一笑,瞧着既和蔼又不失官威。
一旁站了个四十来岁的老者,一身儒服打扮,瞧着是个师爷。见宣逸这般没见过世面的贱民,眼里带着几分鄙夷,微微昂着头道:“这是乔大人。”
“乔、乔大人。”宣逸腿有点打抖,一直低着头,仿佛连看一眼县官大人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