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变成了陆觉岚?我在陆觉岚身体里那他呢?我的身体还活着?还是我已经死了?宁觉辰呆呆听着,心里种种想法乱成一团,脑中又开始针扎一样疼,锐痛之下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他好不容易才把嫂子劝走,送她到电梯口,嫂子一路上一直在抱怨说今天以前都是妈在这儿陪床守夜怎么换我就不行了。宁觉辰局促地转开话题说司机都在楼下等了,你赶紧去吧。嫂子依依不舍地抱了他一会儿又亲了一下他的脸才走。
宁觉辰在电梯口站得腿都发麻了才摸着墙一点一点往病房走,看到许曳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许曳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歪在走廊的塑料座椅上睡着了,后脑勺靠着白墙,蹭了点灰扑扑的墙粉。
曾经许曳是他的安全岛,是他唯一能栖居的安全地带,可是现在这种情况,站在许曳面前他只觉得害怕。
宁觉辰其实没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许曳却好像感应到他一样醒转过来,神志还不清明,恍恍惚惚望着他叫了一声:“辰辰?”宁觉辰眼神一晃,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许曳就揉着眼睛苦笑起来:“是觉岚啊。”
宁觉辰皱眉看他,许曳瘦得吓人,脸颊和眼窝都深深陷了下去。他好像好几天没收拾过自己了,下巴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胡茬,头发也胡乱翘着。上一次许曳这样还是在n_ain_ai去世的时候,看来他是真的很怕失去陆觉岚,宁觉辰想。
他不自觉地绞着手指:“怎么现在在这儿?”许曳低下头,把脸埋进手心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是今天醒的,辰辰一定也快醒了,我在这儿等等。”宁觉辰身形一顿,听出了许曳在哽咽。
许曳居然哭了?许曳居然哭了……
他说:“辰辰为什么还不醒啊?”他说:“觉岚,我好想他。”他说:“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说:“辰辰不要我了。”
宁觉辰像在旁观一幕拿错剧本的滑稽戏,明明那么好笑却半点也笑不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看到许曳的眼泪渗进指缝里,木然地想:许曳这是演哪出呢?
其实许曳昨天连夜去了一趟涟市,一早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下午才刚到菁城。已经是车祸后的第七天,陆觉岚情况稳定了很多,医生说马上就会苏醒,宁觉辰那头却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许曳没日没夜的守在医院,这让他想起好几年前n_ain_ai刚住院的那几天。当时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宁觉辰,和陆觉岚也因为录音的事情绝交了,自己一个人整日整日的在医院里陪着,有一天实在撑不住了,蹲在楼梯口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过了好久才接通,那边说话明显压着嗓子:“在开会,一会儿给你回过去。”许曳深呼吸了一下,捏着手机的那只手有些发抖:“妈……”
“是钱不够了吗?我让人打给你。”“妈!n_ain_ai都这样了你们还不回来?!”“囝囝,我跟你说过了手头这个项目对公司很重要,我和你爸都付出了很多才得到这次机会,这几天我们真的是走不开。等这边忙完……喂?囝囝?”
许曳一声不吭的挂断了电话,小腿已经完全麻了,一阵一阵像针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抹了把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下楼的时候差点一脚踩空。
守着宁觉辰的这几天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七岁,那种透骨酸心的痛感像一张巨网,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笼下来,让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叫人绝望。
和陆觉岚相比,宁觉辰这里就冷清得多,只有陈玉红有时候会过来,许曳和她相对无言,彼此沉默着呆坐在走廊里。
同样是亲骨r_ou_,这么多年以来陈玉红这碗水从来没有端平过,她在大儿子那里花的时间和心思要比在小儿子这儿多得多,明明陆觉岚那边已经有陆成雄有未婚妻,二十四小时没断过人,没有哪个不是尽心竭力在照顾。
许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气恼,又觉得自己这半斤八两的哪有脸去指责陈玉红?说什么一碗水没端平,他自己心里那碗里又给过宁觉辰多少位置?要说对不起宁觉辰的人,他才是第一名。
那天走的匆忙,以为最多在菁城住一个晚上也就回去了,眼看着已经一个礼拜过去,许曳不得不找个空回公司交代一下工作。他买了礼拜天的红眼航班,晚上十点多实在赶不及了才万分不舍的从医院离开。
正值菁城的雨季,已经绵延不绝下了好几个礼拜,雨点不大但是很密,许曳没有撑伞,在路边拦车的一会儿功夫肩膀马上就s-hi了一片。身上穿的浅蓝色衬衫是宁觉辰买的,和他出事那天穿的那件一样,这么多天领口已经有点脏了,袖子也皱巴巴的。许曳不舍得换,可笑的抓着这么一点细若蛛丝的微弱联系不敢放手。
车里的电台在播一档电影节目,这期讲的是2012年陈凯歌的电影《搜索》,陈若兮问杨守诚什么时候爱上叶蓝秋的,杨守诚说:当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男主持人说到这句台词时很动情,平静的声音下面压抑着浓稠的沉痛与苦楚。
司机叫了他好几声许曳才回过神来,车在前面的路口停下等红灯,师傅又关切地转头问了一遍:“没事吧小伙子?”许曳觉得脸上s-his-hi凉凉的,抬手摸过去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勉强笑了一下,冲司机摇了摇头,忍了这么多天的眼泪却流得更凶,完全停不下来。这一个礼拜以来安慰自己的那些假话都被这句“再也见不到”击得粉碎,一直以来强压在心底的恐惧张牙舞爪地向外探出来,许曳好像一瞬间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无能为力的软弱少年。
大概是他的表情实在太难看,师傅一路上都在想着法子宽慰他,笨拙地说了好几遍:“别哭了小伙子!你家里病人知道你这么伤心,肯定舍不得的,明天立马就好起来了!”
可是他不知道啊。我对他那么坏、那么坏,我这样的人凭什么让他舍不得。
涟市也在下雨,下了飞机再打车回到公寓已经两点多了,许曳到门口才发现自己身上没钥匙,那个每天都乖乖在家里等着他的人今天不会给他开门。许曳转身下楼回公司拿钥匙,公寓离他的公司非常近,离宁觉辰上班的地方很远。
——这位置是宁觉辰选的,他没有告诉过许曳他是怕离得远了许曳更不愿意过去。
家里平时收拾得很干净,一个礼拜没人住稍微有点落灰。许曳打开鞋柜才发现已经换了秋天的棉质拖鞋,他最近几次过来都是因为欲`望上来了,几乎是一进门就长驱直入,连换鞋都没顾上。
屋里很静,半点人气也没有,窗户明明是关着的,却总好像有风从四面八方透进来。半s-hi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冻得人发抖。许曳穿过空荡荡的客厅,缓缓推开卧室的门。
以前卧室里是没桌子的,后来因为许曳不常来,宁觉辰就把自己的小办公桌搬过来了。宁觉辰除了自己文员那份工作,平时会给杂志写稿,书架上有一层摆满了样刊。许曳知道这事儿却从来没关心过,他抽出一本书,看到刊名叫做《庞贝》。
鼠标垫下面压着一本病历,许曳拿出来翻到最新的一页,里面夹着一张胃镜的检查单,时间是半个月以前。胃镜这个词仿佛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禁忌,别说是让他陪着去,宁觉辰压根不敢在他面前提这两个字。
许曳想起那几天自己来过一次,宁觉辰一直推说要赶稿,许曳很快就被他扫了兴致气走了。原来那时候宁觉辰病了可是不敢说。
衣柜里有好几套同款的秋装,许曳把它们取下来塞进行李箱里,于是发现了藏在下面的一个收纳箱。许曳在里面找到了他给宁觉辰的那套校服、那本《雪国》、那对黑色的耐克护腕,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他完全不记得的东西。
笔记本夹着一些电影票,最后面两张是上个月的一部文艺片,票根都没撕掉。那天宁觉辰给了许曳一次卖力的口活之后小心又讨好地问能不能陪他去看,许曳当时是点头答应了,第二天一醒过来就全忘了。最前面两张也连着票根,热敏纸上本来的字已经消失不见了,宁觉辰用黑笔重新描了一遍,时间是高二上学期,许曳想了很久也没有回忆起发生过什么。
真的,在对不起宁觉辰的人里面,他是第一名。
许曳在宁觉辰平时睡的那一面躺下来,他这几天睡得很少,一闭眼梦里全是车祸,后来就不太敢睡了,实在困得不行了才眯一会儿。
这一晚的梦终于不是车祸,他梦见宁觉辰蹲在衣柜边上悄悄地收东西。许曳声音发颤地叫他:“辰辰?”宁觉辰转过来,身上全是血,浅蓝的衬衫染成了绛紫色。他抱着收纳箱站起来,脸色苍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他说:“曳哥,再见啦。”
18 黎明比爱陌生
宁觉辰只去icu探视过一次,在他醒过来的第二天。准确的说是他在陆觉岚身体里醒来的第二天。
家属探视时间是每天下午四点半到五点,每次不超过两位家属。宁觉辰从自己病房走过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向前踏出一点都涌起往后退十步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