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他从来毫无波动的内心泛起了小小的涟漪。
当天晚上,难得回来的查尔斯和雷蒂娅大吵了一架。但没多久,莫妮卡就被辞退了。
雷蒂娅的虐待在一段时间的平息后变本加厉,终于有一天,她喝醉了酒又吃了些乱七八糟的处方药,把他拖进书房,反锁了门。
当莱斯特看到她拿起拆信刀的时候,他就明白,这次绝不是殴打这么简单。
她握紧那把刀,慢慢地走向蜷缩着的莱斯特。
莱斯特曾经用这把刀拆过外祖父的信,胡桃木的刀柄上刻着鎏金的家族徽章,制造这柄精致道具的工匠或许从未想过,看上去这样无害的刀刃也会染上人类的鲜血。
雷蒂娅已经疯了。
拳打脚踢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幼童已经不能使她满足。
莱斯特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想杀了他——她只是想折磨他。
或许嗜血的本能始终就没有从人类的基因中消失,而她也不过是屈从于兽x_ing的弱者而已。
“为什么不哭?”女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扭曲的脸格外狰狞。她浑身酒气,披头散发,不再有一丝舞台上光彩熠熠的影子。
雷蒂娅的声音格外森冷:“是不是还不够疼?”
他不哭,只是因为早就知道哭泣毫无作用。恐惧也只是平白使这个疯狂的女人更加兴奋。
他曾相信莫妮卡会保护他,但莫妮卡却离开了,她口中的正义使者警察也从没来过。他相信的,只是一个谎言。
这一刻,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里世界上,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已。
刀尖划过男孩的侧脸,最后停留在他稚嫩的眉心:“我最恨你这双眼睛。要不,就把它们挖出来吧。”
莱斯特后退了几步,可是很快碰到了冰冷的墙壁,他已经退到了尽头。
心脏跳得更快了一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他得想办法摆脱这个疯女人。
“救……命……”他努力从喉咙里发出声音。这尝试不亚于用双手推开阻断水流的巨石。
他已经有三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气流徒劳的穿越喉管,发出一些嘶哑的模糊不清的依哦。
但这微弱的努力却成功激怒了雷蒂娅。她抓住莱斯特的胳膊,然而向来温顺的男孩忽然开始剧烈反抗。
他又踢又咬,用手臂挡住刺向眼睛的刀刃。刀刃在小臂上划下一道深而长的伤口,鲜血一涌而出。
他的反抗完全出乎了雷蒂娅的意料,一时间,她竟然失去了对莱斯特的控制,让他跑了开去。
莱斯特拧开反锁的门,一路往楼下飞跑。
“救……命……救命……救命!!”他拼命地嘶喊,终于,喉咙中的声音越来越嘹亮,越来越流畅,响彻了整个大厅,仆人们都纷纷跑了出来,最后他在楼梯前被赶来的管家一把搂住。
“发生什么了少爷?”管家抓着他的肩膀急切地问。
“救命。”这是他此刻唯一能说出的词。
鲜血浸透了他的袖管,沿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积成一滩。
周围人的表情各异,女佣很快拿来了急救箱,手忙脚乱地来为他止血包扎。雷蒂娅站在二楼的平台上,从上往下冷冷地觑着这一团乱象,然后施施然回了二楼的房间。
他感觉疼,心脏也跳得很快。但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不明白为什么管家紧紧皱着眉头,为什么女仆们要捂着嘴哭泣,为什么所有人的脸色都如此苍白,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
他不明白人类。
3-4
莱斯特有一个大他七岁的哥哥——这段孽债还要追溯到查尔斯的大学时期——有了前车之鉴,查尔斯更加谨慎,从此真正成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典范。
得知莱斯特并不是个哑巴之后,查尔斯第一时间打消了把私生子接回家里的念头,也开始关注起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儿子。
然而他所谓的关心也就是 给儿子请更好的家庭教师、把雷蒂娅送去看心理医生,禁止她再酗酒和嗑药。
他甚至没发现莱斯特身上任何的不对劲的地方。
这年的秋天,莱斯特顺利进入了小学。
彼时他还太年幼,不懂得隐藏自己。
他的数学老师安妮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他几乎不笑,也从来不和其他孩子玩耍,在他的身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他与外界。但他很聪明,无论多难的题,都能很快地解出来,哪怕这些题目根本不在教学内容里。
他的聪慧和孤僻让安妮对他投注了更多的兴趣。
她是一个富有责任心的年轻教师,不知道为什么总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往身上揽,这让她成为了一个非常可爱可敬的教师的同时,也让她经受了很多不必要的挫折。
很快,安妮老师就认识到,对莱斯特关怀或者示好是全然无用的。他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精密运行的机器。
他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在别人哭泣的时候跟着难过,也不会随着大伙一起欢笑。甚至在她夸奖他的时候,他也一点都不显得高兴。
她最终放弃了这种无用的尝试。就在她以为莱斯特的小学时光会这样无趣地结束时,意外还是发生了。
莱斯特把美工刀扎进了另一个男孩的手掌。
起因非常的俗气。霍华德喜欢的女孩子告诉他,她喜欢的人是莱斯特。于是他就在课间带人把莱斯特堵在了厕所里,想给莱斯特一点教训。
他发育得很早,已经长得很高大,而莱斯特离青春期发育显然还很远。但谁也没有想到,莱斯特只是把手伸进书包里,拿出美工刀,然后毫不犹豫地扎穿了他的手掌。
他的爆发毫无预兆。那个挑衅他的男孩霍华德也根本没有想到,平常沉默寡言的莱斯特竟有这样的胆量。
全程,他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变化,仿佛只是跟人打了个招呼似的,在一群高年级孩子胆战心惊的注视中走出了厕所。
“为什么这么做。”安妮看着站在面前的莱斯特,谁能想到这个清秀、瘦弱,苍白,精美得如同人偶一般的男孩会做出这么耸人听闻的举动?
安妮不愿意把他往坏处想:也许他只是很害怕呢?任何人被围困都会挣扎吧?
但她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事实就是那样。
看着这个男孩的眼睛,仿佛是站在黢黑无边的深渊的边缘向下窥视,隐隐的不安不顾理智的阻挠从内心深处冒出了出来——这个九岁的孩子竟然让她感到了害怕。
“我很害怕。”莱斯特回答,“我以为他们要打我。所以就拿出书包里的美工刀,没想到霍华德要扇我巴掌,所以……”
他甚至都没有皱一皱眉头 表情里更没有一丝害怕或懊悔的情绪,他在说谎。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为什么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会用如此暴力的方式解决争端?
安妮开始仔细打量莱斯特,仿佛她才第一次看到这个男孩,他冷漠的毫无表情的脸,他羸弱的身材,他手臂上的伤口,时不时出现在身上的淤青,他异常的反应,忽然间,一个可怕的猜想闪过她的脑海,难道,他被虐待过吗?
女人总是分外敏锐,尤其安妮小姐刚做了母亲,正是最敏锐的时候。
安妮冷下脸,站了起来:“莱斯特,不要对我说谎。这里对暴力是零容忍的。”
莱斯特立刻闭上了嘴,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安妮小姐。”
安妮想再在说些什么,却在莱斯特的注视下把话咽了下去:“校长需要见见你的父母,明天下午。”
“好的,安妮小姐。”他点点头,安静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校长没能见到查尔斯·斯宾瑟或者他的继母,代替他们前来的是他的秘书。
秘书小姐顶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斯宾瑟先生正在国外,他要我向您和霍华德·凯门的家长表示歉意。”
“重要的不是这个。”头发花白的校长难得皱起了眉头,“这是一起严重的暴力事件,我想这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解决的。”
“那么……”秘书小姐从公文包里掏出支票簿,“您看,一座新图书馆可以吗?”
安妮小姐某种程度上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这是一所历史悠久的私立学校,有很多富有而有权势的人把他们的子女送到这里来。
比起暴力,这里更不能容忍的是丑闻。
放学后,她叫住了准备回家的他。
“莱斯特?”
“安妮小姐,我想我已经得到了处分,您不必再找我的麻烦了。”
她单刀直入:“有人虐待过你吗?”
夕阳透过古老的窗棂斜斜地投入空荡荡的走廊,空气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有幽灵在这里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