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的思绪从昨晚延展到今天,像做梦一样顺利。雷康傻傻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疼得笑出声……
下午送他来上学的时候,雷小雷叮嘱他照顾好自己,还说了什么?雷康一个字一个字的,把雷小雷从昨夜到今天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嚼了一遍,每一句都是甜的。
……你记得咱们家的房产证和存折放在哪儿吗?
……嗯,你记好。
他心里莫名咯噔一声,脑袋里的那根弦忽然绷紧了,翻身下床,来不及穿衣服,到宿舍外的走廊上打电话。
无人接听的忙音响过三遍,雷康穿着拖鞋疯了一样向外跑,宿舍楼外的大门锁着,他直接翻了出去,拖鞋掉了一只,脚底被尖锐的石头扎破,他没感觉,心脏颤得吓人,一步也不敢停。
他搭上出租,车子到家,刚停稳,便冲下去,光着脚翻墙进了院子,大喊:“爸!”
屋子里漆黑一片,没人答应他,他跌跌撞撞软着脚跑进屋子里打开灯,雷小雷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像睡着了一样……
他抱着雷小雷冲进医院,他们从他手里接过雷小雷时,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四肢是麻软的,牙齿打颤,两只拖鞋全部跑丢了。
雷小雷怎么会自杀呢?他那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
雷康瘫坐在急救室外的走廊上,光着脚,看着人来人往,听见医生叫他去缴费,便行尸走r_ou_一般去交了钱,再回来守着,脑子是空的,他不敢往下想,如果雷小雷真的没了,他该怎么办?
这天晚上很乱,好在人救回来了。
雷小雷醒来时,雷康正坐在他床边,光着脚,穿着睡觉时的背心裤衩,两眼无神地盯着床角。
“康康……”
听见他的声音,雷康噌得从凳子上站起来,整个人像是忽然活过来,眼珠子盯着他,眼角泛红,咬肌颤抖着,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雷小雷虚弱地问:“怎么穿成这样?”
整整一个晚上,雷康不哭不笑,到了此时,两行泪才从他的眼底落下来。
14.
雷康说:“我以后不逼你了,你别再干傻事。”
雷小雷点点头,脸上还是挂着笑:“好。”
自那之后,父子二人再没提起过这件事,好像雷小雷只是因为感冒发烧在医院住了几天。
待他出院后,雷康也回到学校去,周末照常回家,只是又搬回了放杂物的东屋。那天的种种,像被橡皮擦抹去,从未在他们的生命里出现过。
周五下午,雷小雷在杂货铺里煮了汤,雷康放学直接骑车到店里吃晚饭。
“我找了个兼职,周六日上班,给初中生讲数理化。”
“好。”雷小雷点点头,还像以前那样,给他剥了个j-i蛋扔进碗里,又说:“锻炼锻炼也行,不过不要太拼,心思还是放到自己的学业上。”
雷康嗯了一声:“我们大三的时候有国际交换生的项目,说不定能争取到。”
雷小雷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才说:“那挺好,出去见见世面,要是你研究生能考上国外的学校,爸还供你。”
“我努力吧,争取到时候全额奖学金出去。”
六年后,电话里。
“……先去咱们市的出入境管理部申请护照,去的时候记得穿带领子的衣服,记得带身份证,等半个月,拿到护照之后跟我说一声,我到时候从网上给你填申请签证的表格……还有咱们家杂货铺的营业执照,银行存款证明……”雷康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最后道:“我一会儿把需要准备的材料发短信给你,一样一样来,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随时跟我说……”
“不然……还是不去了吧?”雷小雷有点胆怯了,他一辈子没有办过这么多复杂的证明和文件,也没有坐过飞机出过国。“你在那边好好的就行了。”
雷康沉默了几秒钟,说:“你先去申请护照,申请护照简单,但是时间长,所以你先申请,其他的我来办。我下个月回国,到时候一起帮你办签证和证明,带你到这边来。”
“算了算了,你不用来回跑,还得辛苦你坐那么长时间飞机,我自己办,我自己能办。”雷小雷赶紧说。“你不用回来了,机票还得多买一个人,浪费钱。”
雷康没有答应他的话,只是说:“你先去办护照,不用担心,不用怕。”
学校那边确实忙,雷康想用年假陪雷小雷旅游,便分不开身,拜托自己国内一个关系要好的同学帮雷小雷办证明材料。
同学是一个清清秀秀的男孩子,个子不算矮,跟雷小雷差不多高,很会来事儿,找到家里的时候,把雷小雷吓了一跳,又一打量,心里便生出一些想法。
“我叫梁逸,是跟雷康一起念硕士的同学,您别担心,这些材料都好办,就是看着多,磨人,我帮您。”他一歪头,看着雷小雷说:“叔叔,您这岁数看着可真不像雷康的爸,顶多是他哥。”
雷小雷便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他平常都跟同阶级水平的人打交道,张口就是俗语粗话,对上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怕说错话叫人看轻雷康,便抿着嘴,只反复道谢。
梁逸往他这边跑了半个多月,各种材料都要经手,又亲自领他去使馆签证,办好之后,当着雷小雷的面给雷康打电话,语调透着亲近:“雷大神,怎么谢我?我可全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一顿饭哪儿够?……那不行……”
他们说完,梁逸把手机递给雷小雷,雷康又叮嘱了他几句才挂断。
“叔叔您别怕,给您买的是国航的机票,直飞,空姐全程说中文,商务舱,有什么需要都跟他们说,这服务包在机票里的。”
雷小雷笑笑,又跟他道谢,问:“你以后就在国内发展了?”
“不一定,要是工作不开心,说不定哪天就又投奔雷康去了。”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落地时,雷小雷的骨头都给坐麻了。
雷康候在到达出口,穿了一身黑色的羽绒大衣,整个人显得又精神又挺拔,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着,一找到他,脸上便不可抑制地绽开笑容。
“爸!”
雷小雷也看到他,站在远处愣了一下,有些陌生似的,过了两秒,那股思念和情感才涌上来。等走到跟前,雷康一下子将他抱住,紧紧地,勒得他胸腔发疼。“爸……”
雷小雷嗯了一声答应,笑笑,说:“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
“可能吧,没量过。”雷康舍不得放开他,只错开了一点距离看他的脸,掌心仍抵在他的背上。
他们走到机场门口,雷康从兜里掏出一只棉线帽子给雷小雷扣在头顶上,说:“这儿比家里冷,出门都得戴帽子,不然耳朵要被冻掉了。”
雷小雷抬手摸摸自己脑袋上的帽子,笑了,看着雷康的脸,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北欧的冬天冷得要命,到处是冰天雪地。
雷康开着车,雷小雷看着路上的景色,说:“真跟画儿上的一样。”
雷康便笑了,说:“先休息两天,等你休整好,我们去滑雪,去看极光。”
雷小雷忙说:“你有什么事还继续忙,不用特意照顾我,我其实就是来看看你,看见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我这段时间都休假,没什么事。”
雷康住在市区的一处公寓,七八十平的面积,一室一厅。
他把雷小雷的行李推进门,摘了帽子围巾,屋子里暖气很足,单穿T恤也不冷。“把外套脱了吧,一会儿要热出汗。”
他到厨房,先用微波炉给雷小雷温了一杯热水,看着他捧在手里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才自己接过来喝光,说:“你饿不饿?困不困?要不要倒倒时差?先吃饭还是先睡会儿?”
此时正是傍晚,他们从机场到家时天都黑了。
雷小雷看看他,又打量他的房子,说:“我不饿也不困,你不用忙,咱们爷儿俩还客气……”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抱住了,雷康有些难以自禁,又不敢越轨,抱一抱又放开。
两人的脸庞离得很近,雷康只要稍稍低头就能吻到他的嘴唇,只是克制着,自己先退了一步,说:“我煮了羊r_ou_汤,煮得不好,不过能驱寒,你今天太累了,明天咱们再下馆子,这边的菜刚开始你可能吃不习惯……”他有些紧张,没话找话似的,絮絮叨叨的。
雷小雷跟着他走到厨房,看着他热汤,父子两个并排站着,靠在后面的流理台上。过了一会儿,雷小雷轻声问:“这些年,找过对象吗?”
“没有。”
“你那个同学梁逸,人挺好的,看着挺踏实一个小伙子,长得也精神……”
雷康搅动汤锅的手停住,回过头来看他,里面含着一点悲凉、无奈、委屈和愤怒,只一眼,就叫雷小雷停住了话头,两人都没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