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然,他们之间从未越界,祝炎棠当谢明夷为大哥,为知遇之恩,为他的公司卖命工作,对方也只是以经纪人自居,仿佛只把祝炎棠当作一个满意的作品。
但他们确实有过快乐的时光。至少在祝炎棠看来。理所应当。
祝炎棠甚至以为,无论演什么,谢明夷都会一直像这样,在保姆车里陪他,给他腰上缠暖手宝,和他分盒饭吃,帮他挑出里面的葱姜蒜,也会在他拍完戏又去赶着录综艺时,很温柔地说“辛苦我家小棠了”。但谢明夷没有。谢明夷摘下经纪人的胸牌,毋庸置疑地坐上谢氏顶层的办公室,然后祝炎棠的保姆车里换过无数个照顾他腰病的人,直到今天。
这结果早已注定,也绝对说不上不好。祝炎棠仍旧在片场像花蝴蝶一样吸引所有目光,挥洒或许存在于体内的那点热情、天赋和才华,接踵而至的是金钱、名誉、欢呼、太多太多疯狂的爱……他拥有了自从父母意外去世自己流落异乡以来,自己渴望的一切。
那些人爱的是他的脸,他的作品,还是他?祝炎棠也考虑过此类低俗问题,然后他又发觉自己这个人,一无所有,也一文不值,纯粹自找苦吃。最可恶的是,人总是不知满足,得不到最想要的,就把已经握住的那些看作垃圾。
祝炎棠也知道埋在自己体内的是自私自利以及贪得无厌,他竟对恩人有痴心妄想!但这种情愫的产生,曾救了他,谁也不能质疑其合理x_ing!他努力忍这么久,看清自己这么久,害怕自己实在无法继续坚持了,尤其在这样一个引人回忆的、冬天的夜晚。他和八年前一样在建筑的角落踩着积雪躲着大风,却迟迟不见谢明夷追来。
能和自己老板闹成这样,也真够强的,能喜欢一个人这么长时间,甚至记得那条围巾是什么牌子,蓝灰各有几个格子,也真够厉害——他经常在夜里像变态一样把它拿在手里数,羊毛都磨薄了。祝炎棠无声冷笑,又开始嘲笑起自己的多余,反正那个对谁都只会假惺惺微笑的家伙,现在应该在急诊室给宝仪姐倒热水吧?
巨大的委屈,混着一种多巴胺作祟的冲动,毫无防备地涌上祝炎棠的头脑。凭什么,我凭什么不行?是差在脸蛋上还是差在真心上?他重复这个念头,抵着墙壁点了根烟,刚吸一口就被吹灭,他也不管,只哆哆嗦嗦地拨出号码,再哆哆嗦嗦地等人接听。
对面没什么好气。“靠,你痴线啊,现在在哪里?宝仪姐都自己回家了,”谢明夷就算急到骂人,声音也听不出波动,“祝炎棠,究竟闹什么呀,明天你真想上头版还是怎样,狗仔不睡觉的我跟你讲。”
“闭嘴!”祝炎棠脱口而出,暴躁地打断这让他又怀念又厌烦的说教,“你不要出声!就听我说,真的,明夷哥,谢老板,你应该好好听着,听完了决定把我杀掉还是把我雪藏还是把我甩给你的竞争对手。”
“你说。”谢明夷还是十分的冷静。
“那我说了。”
“你说啊。”
“……我喜欢你,”这音节一发出,祝炎棠就蹲下来,脸埋在硬邦邦的膝盖上,这事儿他明里暗里表达了太多次,可只有这样干巴巴的四个字威力无穷,他远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底气十足,但还是强迫自己说下去,“我就是喜欢你!以前招惹你的女助手,都是装给你看,拿安全套去办公室找你,也不是使坏,不是轻浮……我是喜欢你。到一种什么程度,我每次想到你,就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
“说完了?”
“没有!”祝炎棠大叫,他被对方毫无异常的语气弄得几乎满心冰雪,“我没有说完。不能和你一起我就像是快要发疯了一样,看见谁幸福我就会嫉妒,看见你爱着别人,我就很疼。我很疼!明夷哥!”
“有想过后果吗,社会的接受程度并没有那么高,你是公众人物。”
“我不怕,什么后果我都敢接受,”祝炎棠沉下声音,他那样认真,生怕有一丝不诚恳,“你的朋友,那位黄大少爷,他能大方出柜,什么都不要了,我也能,他和李枳可以像现在这样幸福,我也可以。”
“小棠,现在不是讲这种大话的时候,”谢明夷平声道,“你作为公司的艺人,这样不顾后果地夸夸其谈,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其实很混账。你还是冷静一下。”
“冷静?哈哈,这是明夷哥才擅长的吧,那位黄小姐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因为我急得快要哭?”祝炎棠轻声道,冻得有点发颤,“我是混账,但我其实没有那么傻。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是我的老板?为什么有个喜欢十年的女人?”
电话那头不见一声回应。祝炎棠一连串不停,倒尽了苦水,陡然清醒,是他自己钻进牛角尖的,也是他自己撕破了他们之间唯一存在的、那宝贵的平衡。忽觉自己握着的是手榴弹,祝炎棠把手机拿远了才敢看屏幕——没显示挂断,倒是显示了低温提醒。
他无视提醒打开免提,除了风声,他还是听不见别的。
“啊,原来已经完了,”仿佛热水瞬间冰冻,祝炎棠低笑,“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回公司,我服从公司一切安排。但我不会为刚才的任何一句话辩解或道歉。”
他想,谢明夷干脆把自己杀掉好了,如果那人亲自动手,他是愿意的。
这时他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喊他:“小棠。”不是从听筒传来的。好像近在咫尺。一瞬间,祝炎棠宛如跳楼未遂领带挂在电线上的落魄上班族,恐惧和庆幸弄得他牙齿打颤。猛地抬头,他看见谢明夷走近了,背光站着,拎着他赌气没拿的、土得掉渣的大红冲锋衣。
“好好穿上,不要感冒,”谢明夷注视着祝炎棠,就像八年前注视他的落魄,“明天不需要回公司。难得来北方休假,就去坝上Cao原好不好?骑马喜欢吗?”
“我不去。”
谢明夷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仍旧凝视他,那双眼里有绿洲,有橄榄:“如果哪天我弯掉的话,对象一定是小棠。不骗你的。”
“哇,这是同意了?”祝炎棠六神无主地笑了笑,“还不骗我,不会吧!”
谢明夷并不拖泥带水,认真道:“不是同意,也不是骗你,只是如果。现实是,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我知道,你别说了!”
“你知道什么?耐心听我讲完,”谢明夷也蹲了下来,扶着后腰,“就像你认为放不下我,我也认为,我放不下宝仪。尽管在她心里我可能是个不够成熟可靠的人,自己的麻烦都没有解决完成——所以她把我推出来,要我没办法逃避。”
祝炎棠盯着地面,不说话。
“但是,即便这样,她对我只抱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在我心里,她仍然是百分之百的那个选择。不是她的话,就是零。所以我必须变得更可靠,更值得依赖,我必须得到她,从十七岁开始我就在努力,是一种惯x_ing,停止的可能x_ing只会越来越小。现在我觉得,哪怕等到五十岁也不算迟。这已经成为一件和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的事情。”
祝炎棠微笑起来:“所以我说我知道啊。你喜欢她,你深深地——你爱着她!我突然这样子瞎闹——我知道我很恶心!”
“没有人觉得你恶心,”谢明夷把外套帮他披上,语气很淡,他温柔得有点寡情,“只是,我理解你的想法,也非常想帮助你,我最不想让你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怎样讲,小棠对我来说不是无足轻重的人,我带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艺人,就是你对吗?让你想到我就要哭出来,我觉得很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是可怜我吗?”祝炎棠还是蹲在那里,神情竟是平静的,好像在读台词一样,“假的,我不要。你也没必要这样勉强自己跟我谈人生,我无论如何都会做好本职工作的,不会再做出家的蠢事,我会好好演戏,发正确的微博,跨年和春晚也不用推掉。”
“我明白,我只是想让你不要这样痛苦,去休假的话,我们可以仔细谈谈,谈任何事。你应该认清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是一段感情,还仅仅是一个人的陪伴而已。这两样东西都不只是我能给你,最好的,我也一定没办法给你。”
“好了,就这样吧,”祝炎棠突然站起来,他甚至是跳起来的,拎着冲锋衣居高临下,“明夷哥说的大道理,我都懂,Brit什么时候来?你再唐僧念经下去我会很烦的。”
“是吗?你想清楚。我不会一直这样有耐心。”
“哦哦——所以现在是宝仪姐要你对我有耐心的?也是她要你带我去坝上Cao原的?”
“啊?”谢明夷也站起来,显得有点惊讶,“宝仪可没有闲心管我的事,我刚才同她讲,她只是要我弄些羊羔寄到她本家。”
祝炎棠哈哈地乐,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被一刀斩断所有可能x_ing的、血淋淋的口子,完完全全地迅速愈合,他连尴尬都忘了:“那你蛮可怜嘛!和我一样!”
“十年都是这样啦,她可能只会在她弟弟出问题,或者她自己需要结婚的时候考虑到我,但现在老九问题已经不大了,至于结婚,宝仪好像暂时不需要,”谢明夷说着,脸上竟浮现出薄薄的笑意,好哥们儿似的拍拍祝炎棠的肩膀,他比表面上力气要大上很多,“是我自己想带你散散心。就是觉得小棠最近两年好累,就这样被压力逼着开始走下坡路,对谢氏,对你自己,都太可惜。”
祝炎棠还是笑,等一辆黑色丰田埃尔法停在跟前,他就笑够了。揉了揉脸,祝炎棠猛地拽开车门往里面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