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次,开口的,是坐着的少年。
“人真把命都豁出去,脸也就没有什么丢不起的了。”就算声音有点发抖,桂秀峰还是说得足够坚决,他也跟着站起来,把手枪还给旁边的男人,而后在拽着对方的衣袖离开`房间之前留了一句,“跟桂家扯上关系,倒霉是迟早的事,钱老板好自为之吧。”
最后的赠言足斤足两透着柔弱的分量,心里狂跳不止的少年拉着宗政良转身就走,只留下已经被堵死了每一条出路的胖子先是狠狠各自踹了两个大废物蛋保镖一脚,继而扑通一声瘫软在沙发里,绝望地念叨着“我钱某人今儿个这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得,我好自为之,我他妈好自为之……”
放下六国饭店里的倒霉鬼们不提,平安离开,坐在洋车上,直奔荣辛诊所去的两人,则一语不发靠在一起,直到车子跑了一段路程之后,才逐渐放松下来。
而即便是已经放松了不少,桂秀峰牢牢抓着宗政良衣袖的手,和那男人轻轻捂着对方骨感指头的掌心,仍旧紧紧贴在一起,不曾松开。
荣辛诊所二楼的病房里,有四个人。
坐在床沿的,是吴月绢,倒热水给刚进门的另外两人的,是丁婶儿,而刚进门的两人,便是宗政良,和桂秀峰。
把事情经过简单讲了一遍之后,宗政良抬手摩挲了一下旁边少年的脊背:“二夫人不用怕,现在情况应该是能稳住的,手里有那姓钱的把柄在,暂且可以放心了,没人会找二少爷的麻烦。”
“可是……万一老宅知道了……”女人仍旧惴惴不安。
“妈,您放心,就算事情变糟,在那之前,咱们也能想出别的对策了。”桂秀峰坐在母亲旁边,握住对方有点凉的指头,轻轻搓了搓,略作迟疑,还是开了口,“最起码……现在,有他在。”
这话,其实字字真心实意,只不过倔强惯了的人“舍不得”照实说而已,拼命告诉自己都这时候了总要说两句好听的,骄傲的小少爷眼睛看着母亲,眼角余光则忍不住去偷瞄站着的男人。
宗政良没有明显的表情,两手c-h-a在裤子口袋里,想笑,但最终还是把笑留在了心里。
多少给这孩子一点面子吧,不然等他闹起脾气来,自己还要安抚,更何况刚才那么危险的境地他都体验过一个够了,还是先别再制造新的波澜了比较好。
“夫人今天晚上先好好在这儿休息一下,明天我再过来接您,丁婶儿……不如就受累暂且陪夫人一宿,先别留她一个人,有什么情况也好照应照应。”宗政良提着建议,老女佣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吴月绢则在点头之后,伸过手来,拉住了男人的手腕。
“宗政大哥,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家门不幸,我们娘儿俩受罪也就罢了,还让你跟着在里头受牵连……”女人边说,边红了眼眶,指头微微颤抖,后面的言辞因为哽咽而未能继续表达。宗政良反过来拉住对方的手,不失礼节地合拢,握了一下,然后不露痕迹撤出自己的手。
“夫人就别说客气话了,现在都是一家人了。”c-h-a话的是丁婶儿,把床头桌上刚刚护士送来的饭盒盖子打开,老太太带着松了口气的表情抄起筷子,递给吴月绢,“先吃点儿东西吧,现在总该吃得下去了。”
那天,宗政良和桂秀峰并没有呆太久,看着着实受了大大的一场惊吓的女人终于开始吃东西,两人也就一起离开了诊所。
宗政良开走了之前停在诊所院子里的车,后座上则是已经平静下来的桂秀峰,两人一路没什么言语,直到回到外宅,进了家门。
“院门锁上了吗?”
“锁上了,二少爷放心。”帮那少年把脱下来的外衣挂在门边的衣架上,宗政良再次确认了一下楼门是否也已经锁好,而后脱掉自己的大衣,走到壁炉前,拿起雕花的通条,把火拨旺了些,“二少爷赶紧歇着吧,折腾这一顿了。”
“……”身后不远处的少年没有马上应声,直到宗政良觉得奇怪回头去看,视线交错时,对方才缓过神来,抬手整了整领口,“我想……先洗个澡,要不老觉得怪恶心的。”
“好。那我帮你烧水。”把通条重新挂在壁炉旁的钩子上,并没有怀疑什么的宗政良直接往后厨走。
他烧了两大壶开水,想着一会儿自己也最好洗洗,放松一下,他把一壶水提到二楼的的主浴室,倒在浴盆里,又加了冷水,调好温度,便离开了。
回到楼下,他在佣人使用的小浴室里泡了个热水澡。宽大的木盆让爱干净的丁婶儿洗刷得干干净净,水温又恰到好处,本来都开始打瞌睡的男人恍惚中听见了脚步声,猛然睁开眼,发现是裹着浴袍,正用手巾擦头发的桂秀峰出现在门口。
“二少爷有事?”略微坐起来一点,他问。
“……也没。”脸上挂着绯红,不知是不是泡澡的余温,桂秀峰看着他,视线从那些疤痕上扫过,自然也就包括了那结实的胸膛和臂膀,沉默片刻,像是意识到自己可能不该这么打量别人,又或是总算记起来自己想要说什么,瘦瘦的家伙低着头开了口,“今天的事儿……多亏了你。”
就是这句话,加上那脸上的红,和尾音的轻颤,还有低下头去不想面对如此诚恳在表达谢意的自己的那份儿别扭,让宗政良心里彻底软了。
果然……他拿这孩子没办法……
“二少爷就别客气了,快回房去歇着吧,小心着凉。”他那么说。
桂秀峰还算听话,又或许是谢天谢地没有纠缠在让他快要羞死了的境地里,解脱了似的吁了口气,浴袍遮挡不住的细瘦的腿迈开脚步,匆匆回到了楼上。
但觉得解脱了的,不止他一个。
宗政良靠在浴盆边缘,长长一声叹。
揉了揉太阳x_u_e,想让自己头脑略微空白一点,至少也是心情平静一点,宗政良转而开始考虑如果事情并没有像他计划的那样进展,如果姓钱的好死不死非得搅局报复,他又该怎么走下一步棋,一直思索到洗澡水已经开始失去温度,他才起身出来,擦干水迹,穿上衣服,收拾了一下浴室之后,回到自己房间。
他觉得有点累了。
过去每一次“完活儿”之后,他觉得轻松,一边想着拿到报酬该去哪家高级场所消遣,该找哪个漂亮小哥风流,一边踏踏实实准备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而这回,他并没有彻底轻松的感觉,好像唱完了序曲,后头还有一整出大戏在等着,诸多的不确定因素纠缠不休,让他连报酬都没心情去想。
而更怪异的是,他根本没考虑过什么报酬不报酬。
然后……
就在他总算是睡着了之后。
那他从未奢求过的“报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房门被推开,脚步声一路走到床边,微微发抖的指头扶住床沿,下一刻,根本谈不上是重量的重量,就压在了身上。
只是这一次,宗政良没有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起身拉开床头灯,他看着好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他被窝里的桂秀峰,和那双皱着眉,有点委屈有点倔强与他四目相对的眼睛。
“……二少爷睡不着?”他低声问,同时试着略微拉开距离,“还在怕?”
没有回答。
然而一只手摸过来,用小拇指去细细碎碎挠了几下他的手背。
这是在干嘛?
“要是一个人睡不着,我可以去你房间打地铺。”再次提了个建议,宗政良继续等。
仍旧没有回答。
但是呼吸急促起来,脸上更红,动作也不再是小打小闹的撩拨,桂秀峰凑过来,把他俩之间的距离清零,而后把脸埋进了对方的肩窝。
“……我没钱给你。”
“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闷闷地拒绝那男人再问,他抓过那生着茧子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我只有‘这个’可以给。”
“二少爷,我不是说过了,你不用这样……”
“你敢第三次让我难堪我就跟你拼了!”果断说了句居然很有几分魄力的话,桂秀峰干脆不准备要脸了,“我就是想谢谢你不行吗?!要不是你我这会儿还不知道让那姓钱的糟践成什么德行了!搞不好都跳楼自尽了!跟你我至少还是心甘情……”
豁出去的话,说到最后却突然卡住了,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覆水难收地做了什么邪乎而且了不得的告白,整个人都慌乱起来的桂秀峰一下子窘迫到了极点,他翻身想逃,想躲回房里这辈子都不出来见人,最起码是不见这个人。
但是,他没能逃走。
一双手臂从后头揽住了他的腰,然后就把他整个压在了身下。
被窝里热到一定程度,当然也有可能是身体的热度被引燃了,宗政良压着他,又怕把他压坏了,单手扳着那还是很有几分年轻男人硬朗轮廓的下巴,仔细端详着那张脸,好一会儿,终于低语了句:“二少爷……到了明天,可别后悔……”
“……那谁能预料。”硬撑着念叨,桂秀峰呼吸急促起来,最终扭过头去,闭上眼。
这就是打算彻底放弃任君发落的意思了?
宗政良挑起了一边眉梢,沉默片刻,突然有点想笑。他忍了忍,一声低叹,然后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凑上去,吻住了更为柔软的嘴唇。
亲吻很轻,好像生怕吓跑了自己送上门来的猎物,但绝非点到即止,这一次,宗政良没有像上次那样及时停下来。
他就是一瞬间决定不打算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