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初的、最年幼时的想法,也只不过想让哥哥开心一点而已。
结果他才是把哥哥给欺负哭的凶手。
顾烨的胸腔痛苦地起伏着,他在努力回想着偏轨的结点,到底是顾溟温柔地笑着说飞机晚点了的那天,还是两人坐在溪边分蛋糕的夜晚,还是二十年前,顾溟站在他家门口的那一刻?如同摧枯拉朽的蝴蝶效应,顾溟跟他之间已然面目全非,顾烨根本就找不到那个改变一切行进轨迹的枢轴了。
顾溟在沙发上躺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顾烨已经不在跟前了,他爬起来,穿上裤子,上楼梯,走进卧室,然后缩进柔软的羽绒被里,一系列动作完成得非常机械化,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他的眼皮直打架,现在应该还很早才对,怎么就想睡觉了呢?
大概是因为梦里的顾烨还是少年的模样,他不会张口闭口都是这些可怕的话。
顾溟缩在被子里努力地修复着坍塌的堡垒,一边告诫自己,你早该区别对待,不要再做个心软的傻逼了。
“睡了吗?”顾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顾溟便立马往后缩。
动作这么机敏,看来是没睡。
“还疼吗?”
顾溟的脸藏在黑暗里,模糊不清。
顾烨二话不说钻进被子里,蛮横地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怀里搂着。
顾溟生怕他还要继续刚才的事情,心脏又狂跳起来,他拳打脚踢地想要推开顾烨,反倒被人抱得更紧,顾烨坚实的胳膊搂得他压根儿喘不过气来,顾溟发觉他身上的皮肤是冷的。
“我又不吃人。”
你他妈咬人啊。顾溟皱着眉头,“松开……”
“还跑不跑了?”
顾溟推着他的腰。
“说,说你听话。”
要不是被他勒得慌,顾溟真想劝他少做点白日梦。
“你是不是害怕我?”顾烨低头看向顾溟,尽管看不清楚他的脸,“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顾溟放弃了挣扎,闷声说,“难不成还是我逼你的吗?”声线都是冷冰冰的。
顾烨自顾自地抱他抱了好一会,突然说,“我不会再强迫你了。”
顾溟沉默了很久,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
“嗯,知道了。”
顾烨反问道,“知道什么了?”
顾溟虽然琢磨不透顾烨说这话的意图,但是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保护季池,“……确实,我们俩认识很久,但是他还很年轻,什么都不懂,不是真的对我有感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可能跟季池亲他有关。
顾烨没想到顾溟这会展现出和平谈判的姿态来,伸手在他脸侧摸了摸,顺着鬓角往后揉着他的头发。
“你怎么还在为他说话?”
顾溟字斟句酌道,“我不是为他说话,我是不希望你伤害别人。”
“不喜欢?”
“不喜欢。”
顾烨沉吟了一会,说,“我不会伤害他的。那你呢?还跑吗?”
“我很累了,而且我也没有跑过。”
“说话算数。”顾烨握着他的手,“你得跟我拉勾,不准骗我。”
顾溟被他掰开手心,握住手掌,顾烨的手掌心也是冷的。
“拉勾,哥哥。”顾烨勾紧他的小拇指,晃了两下,“骗人怎么办?我们原来都是怎么说的?”
每当顾烨拿这些小时候的故事出来说事的时候,都无异于将顾溟的伤口撕开。顾烨的脸近在咫尺,又熟悉又陌生,近到顾溟差点就要问他,你到底把我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说呀,哥哥,骗人是什么?”顾烨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发梢。
顾溟闭了眼,说话声轻得像在叹气,“……是大猪头。”
39.
顾溟睡得很熟,顾烨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在床上睁着眼,直到顾溟的呼吸平稳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
他怕拖鞋踩出声音,所以光着脚下了楼。客厅里的窗帘还没关,沙发上还有一条断了半截的领带,自己之前穿的灰色外套还挂在靠背上,沙发上有两块坐垫都是皱巴巴的。
顾烨打开了一盏书桌上的阅读灯,桌上还堆着厚厚的图纸,两个白橡皮已经要被用完了,满桌的橡皮屑都还没有清理。顾烨拉开了顾溟平时上班时用的公文包,借着柔和的灯光,翻出了那包烟和打火机,扔进了垃圾桶里。
警长睡醒了,一双大眼睛在黑暗里发着绿色的荧光,它走到离顾烨几步路的距离之外,警戒地盯着他看了一会,也许是回想起被顾溟拎着脖子挨骂的情景,警长直觉这人不好惹,卷起尾巴,不吵不闹地走了。
顾烨推开阳台的落地窗,坐进懒人沙发里。月色很美,城市也变得寂静和乖巧,冷风吹得他j-i皮疙瘩直起。
顾烨又无法克制地回想起了几个小时前的情景,当时他不仅心软了,下面也跟着软了,而且从刚才到现在,脑袋里就像装了个卡壳的放映机,来来回回闪过的都是顾溟低垂着的脸庞和s-hi到结缠在一起的睫毛。
顾烨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要一条道上走到黑了,没想到顾溟的眼皮一耷拉,他立马就后悔了。
还有,还有在顾升的老房子里,他把顾溟按在浴缸里的时候,顾溟分明也是掉了眼泪的。
cao,他怎么当时就没看到呢?
顾烨觉得自己的胆子突然一下就变小了。
他这么一坐就坐到了大天亮,直到天边翻起鱼肚白,潮s-hi的雾霭散尽,他才回到卧室。顾溟还在睡觉,蜷在蓬松柔软的被子里,只露出几缕黑色的头发,听说这种姿势睡觉的人都缺乏安全感,顾烨站在床边,弯下腰,碰也不是,不碰又忍不住,最终捏住顾溟的一缕头发,在食指上缠着圈圈,绕了两下,然后才松开手,轻手轻脚地出门了。
顾溟难得落了个清静,顾烨一连两个月都没有联系他,甚至连个信息都没有,如同人间蒸发,只不过自个公寓门口总是定时摆上一小箱新鲜的Cao莓或山竹,有时候他吃不完,就跑到楼下送给申圆。
顾溟不知道顾烨要玩什么花招,李明宇也学会了打太极,他即请不出来他,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了。
有天下班回去的路上,顾溟捏着手机站在十字路口想,要不在这假摔一下,把李明宇逼出来得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时候没到。
新的一年就要来临,公司里的各项工作都进入了尾声,顾溟跑了几遍场地和工地,又跟文伦清见了两面,改了几遍效果图,终于拿下了这位大客户,以及除尾款外的最后一笔账了。
文伦清低着头在核对文件上迅速签了名,“年后再开工吧,图个好彩头,中国是不是都这么说的?”
顾溟点了点头,双手接过文件,收进了包里。
“上次那位先生,不会真的只是司机吧?我虽然刚来中国不久,但是消息还是灵通的。”文伦清的话题转折得突兀,说出来却极其自然,好像只是在跟亲朋好友聊聊家常便饭,“况且他还是贵公司的大股东。”
文伦清掀起眼皮,顾溟的表情已经变了。
“恕我冒昧,Rogers先生说,您去年的时候突然从美国消失了,临时辞职,毫无征兆,没想到是跑到中国来发展了,招呼也不打一声,他倒是怪担心的。”
“我是因为家里有点事情,就提前回来了。”顾溟回答得极其僵硬,他生怕文伦清提起自己的名字、身份,抢先摆出了防守的姿态,“文先生,您在见我之前都把我调查得彻彻底底的,弄得我倒是受宠若惊。”
文伦清一听笑了出来,没想到顾溟突然冲他亮出了浑身的刺,可惜自己的母语又不是中文,拐弯抹角他即不喜欢,也不会说。
“许先生,您不是被人要挟吧?还是现在在躲人?”
顾溟没有作答也没有否认,他望着文伦清,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看起来波澜不惊,然而红色的警铃已经在他的脑袋里乌拉乌拉地响了起来。
文伦清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Rogers待您不薄,而且您也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名气,为什么突然撒手不干,改名换姓地回国从头再来呢?”他盖上钢笔的笔帽,收进上衣的口袋里,“其实我愿意支持您做一个工作室,就是害怕委屈您了。”
“您为什么这么帮我?”
“您就当我是惜才吧。”文伦清觉得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小盒名片,抽出一张白底蓝字的私人名片放到桌上,推到了顾溟面前,“我也不是爱八卦的人,我只是觉得,如果您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如果我可以帮的上您的话,我乐意之极。”
顾溟没有接他的名片,依旧挺着背脊,冷静地谢绝他,“您能帮我介绍几个客户过来,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这时有位男子推门进来,俯身在文伦清耳边说了几句话,文伦清看了看手表,将杯中的最后一口咖啡喝完,“哎呀,快到年底了,事情总是忙不完啊,看来我得先走了。”他站起身笑容满面地说,“很高兴认识你,许先生。”
顾溟的态度相比之前也明显冷了许多,他与文伦清握了握手,客套道,“这也是我的荣幸。”
男子率先走到门口为文伦清撑着咖啡店的门,文伦清回头冲顾溟摆了摆手,施施然坐进马路边的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