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轿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顾溟才转过头,接过桌上的名片,谨慎地收进口袋里。
天气已经凉透了,这座南方的城市总是稍显潮s-hi,哪怕还没到下雪的日子,十二月仍旧能把人的膝盖都冻得冷冰冰的。
顾溟出了咖啡馆,裹紧了外套,快步回了公司。尽管这段时间还有许多繁复的收尾工作要做,公司里的氛围却变得格外轻松。顾溟身边很多同事都是出来打拼的,盼头就近在眼前,怎能不愉悦、轻松?
已经过了下班的点了,季池正在休闲室里泡茶,三两个同事聚在里面闲聊八卦,谈的大多是过年的安排。顾溟接过季池递过来的一杯茶水,捂在手心里,不免关心起来,“你过年要回去吗?”
“我妈听说我回国工作了,特开心,说今年要请所有的亲戚朋友过来吃饭,说是给我接风洗尘。”季池这段时间跟着申圆接了两个小单子,学习了不少,今天刚刚处理完毕,他背靠着墙,舒服地叹了口气,顺口问了一句,“学长打算怎么过啊?”
以前在国外上学的时候,每年过年都在学期中,他们这个专业又忙,谁都没时间回国,只能在公寓里搓一顿火锅。季池会打开电视,并且将音量调高,醉翁之意而已,赶不上春晚,看看其他比赛也是好的,他还会跟家里视频,顾溟就坐在他旁边,礼貌地送上祝福。
但是现在他都已经回国了,哪有不回家的道理?哪怕是那位站在顾溟身边的那个男人,也是要回家的吧?可是他看起来就是一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又怎么会把顾溟带回家呢?
季池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低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大口绿茶。这要是放在以前,他会邀请顾溟一起回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问不出口,怕唐突了他。
顾溟毫不介意,似乎早有计划,“我回来这么久,一直都在工作,到时候我要去把那些好吃的餐厅和大排档都给吃一遍。”
“哇,学长能不能也带我去吃一遍啊?”
“好啊,过完年带你去吃。”顾溟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季池的杯子,佯装在敬酒,“回家的票买了吗?”
“早买啦。”季池心里开心地直冒泡泡,眼睛都眯起来,“对了,怎么最近都是学长一个人回家?”
顾溟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含糊地应付道,“……他出差了。”
顾烨今晚用不着陪人吃饭,打包了一份沙拉提早回了酒店。他握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双目聚焦在显示屏上的红色信号源上,这个信号源每天三点一线地在公司和公寓之间移动,现在已经在公寓门口来回转悠了好一会了。
顾烨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了,他这是要出去吃饭吗?
顾烨的拇指还悬在上方,屏幕却突然变了,显示是李明宇的来电。他接通了电话,放到耳边,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不是李明宇的,而是另一个匆忙又陌生的男声。
“喂?喂!顾先生这边出事了!”
40.
李明宇跨坐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上,弓着腰试图用自己的重量将对方制约。自家的两个小弟也冲了上来,抓住男子的胳膊和腿,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cao你妈。”李明宇往他脸上咣咣揍了两拳,“真他妈什么人都敢碰呢?”
男人冷眼盯着李明宇看,嘴巴像上了条拉链,他不言不语,嘴角还沾着新鲜的血迹,是条够忠诚的狗。
顾溟心有余悸,抱臂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地上扭成一团的四人组。
青龙小弟站在他身旁,对着电话连连应声,“好像是王桓的人,我们已经抓住他了,好的,您放心……”他挂了电话,转头对顾溟说,“烨哥说会叫人来接您。”
他话刚说完,顾溟手里的手机就立马震动起来,顾溟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看了一会,接通了电话。
顾烨话说得像连珠炮,“你怎么样?受伤了吗?别害怕,哥哥,我会处理这事的,我会保护你的。你现在走到南门对面的马路上,那里人多,你在那里等着,不要乱跑,就在那等着,言盛已经在路上了。”
顾溟听他嘱咐了半晌,才应了一句,“好。”
顾烨追问,“你到底受伤没有?”
顾溟逃命的时候就在想,他要是能跑出来,铁定要顺着电话线把顾烨揪到跟前,毕竟这些麻烦事都因他而起。
“没有。”
这个不咸不淡的回答听得顾烨气急败坏,“我马上回来检查,你得把衣服脱光给我看。”他停顿两秒,似乎也意识到有哪不妥,解释说,“你上次就骗我。”
可是也许是因为是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也许是顾溟想起顾烨可能遇到过的、比这还要凶险百倍的情况,顾溟将对面焦急的喘息声听得清清楚楚,他侧过身,背对着青龙小弟,平静地说,“没有,我跑得快。”
等到顾溟挂了电话,李明宇伸长脖子叫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护送他出去。
虽然这片住宅区地处繁华嘈嚷的市中心,但它贵在闹中取静,每栋楼之间相隔甚远,以往鲜有围观人群,不过也许因为今天是周五,又是傍晚,还接近年底,来往走动的居民比平时多了一倍有余,不时有人停下步伐试图了解这栋公寓门口的事态发展。杜以泽姗姗来迟,他也带了一波人手过来,一下车便高声招呼道,“哎哟,不好意思,我朋友酒品不好,总爱闹事,太麻烦您了。”
杜以泽说着阔步走到李明宇跟前,他蹲下身,假装要扶男人起身,却顺出袖口里藏着的一管针剂,推进了他的脖子里。
“够重的,哎,再来两个人。”杜以泽招招手,“站那干嘛?过来帮帮忙啊。”
两个小哥立马小跑着过来,一人驾着男人的一只胳膊,把他抬进一辆银色的商务车里去了。
李明宇站起身摸了摸胸口,长叹一口气,“可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杜以泽问道,“又是王桓?”
“cao,还能是谁?敢情他现在换了个目标。”李明宇搓了搓手掌上的灰,揉了揉眉心。
“顾先生呢?他怎么样?”
“没出事,刚走,我让人跟着呢。”李明宇从青龙小弟那接过自己的手机,“我问问他上车了没。”
杜以泽凑上前来,看着他的通讯录问,“你是怎么有他的联系方式的?”
李明宇的脸色由红转白,“……一言难尽。”
杜以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烨哥要是知道你跟他结成’同盟’,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同盟?别瞎说!”李明宇嘟囔道,“这是和平协议。”
此时华灯初上,暖黄色的街灯将城市点亮,顾溟在三两个凶神恶煞、满身刺青的男子的护送下过了马路,他站在人行道边上,大脑嗡嗡地转动起来。
他今个跟季池聊得久了点,下班后还去周围的商场买了点东西,导致他回去的时候已经将近七点了。出电梯的时候他还在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拿钥匙,等到他找到钥匙以后,他抬起头,看见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端着一个小礼盒站在他的公寓门口,礼盒是黑色的,上面系了一条玫红色的缎带。
知道他住址的人不过只有顾烨而已,顶多再加上一个申圆,谁会在周五晚上大费周章地请人送东西过来?
男人也转过头来,显得过于冷静和刻板,他冲顾溟笑了笑,说,“你是许先生吗?”
此时两人之间隔了十来米的距离,顾溟拔腿就跑,直奔紧急出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可是肾上腺激素猛然飙升,他的第六感好像在推着他逃命。
男人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现在目标突然向外逃窜,他也本能地跟了上去。
顾溟钥匙也不要了,塑料袋也扔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下逃窜,不时推倒几个垃圾桶挡在路中央。顾溟丝毫不敢回头,双手一次又一次地撑上楼梯间的扶手,一个接一个的翻身,连跑带跳地跃到下一层的楼梯上,可是他住三十几层楼,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开始脱外套,脚步却一点没停,等他跑到二十五层的时候,他一个转身出了楼道,反手关上防火门,并且用外套拴在门把手上绕了两圈,系了个死结。
隔着防火门的玻璃,顾溟看见追赶而来的男人从腰侧摸出了一把扇着寒光的匕首。
顾溟只瞄了一眼便立即往电梯口跑,红色的数字正在慢慢上升,他从荷包里摸出手机,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在打颤。
防火门被来回地推开、弹回,撞击声响了两三下,顾溟猜测那人估计是在用刀割衣服了,低头给李明宇发了一条短信。
[sos,男,185,黑衣,有刀,我在下电梯。]
红色的数字渐渐升高到二十五,防火门突然发出剧烈的一声碰撞声,身后的脚步声紧密得如同鼓点,顾溟看见即将合上的电梯的门缝里,闪过一张男人的脸。
电梯正在迅速地下降,顾溟的后背紧贴着墙壁,现在他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束手无策的处境不仅让整个密闭的空间显得压抑和沉闷,甚至让顾溟觉得自己活像个等待凌迟的犯人。大概他命该如此,他这不太普通的出身和身份给他带来的似乎从来都只有毫无缘由的灾祸。
他甚至开始自嘲地想,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两个字:倒霉。
在这众多麻烦之中,顾烨能排上第一了吧。
在这短短几十秒的等待之中,顾溟在脑内完成了一遍人生的走马灯。两扇厚重的电梯门终于徐徐打开,他已经准备好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没想到三人碰了个正着,李明宇带着人正堵在电梯门口,刚从逃生通道里蹿出来的男人一个急刹车,脚底直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