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枳的自尊使他不能继续做梦,不能“自觉”当个宠物。
再退一步,关于隐瞒,李枳似乎更加恶劣。他自己的病,会让他什么时候死掉,而他又是为什么拖着不肯做手术——李枳心虚极了,简直是心病,他甚至一次都不敢跟黄煜斐提。这样畏缩的他,又高尚到哪儿,又凭什么奢求。
倒像是他在逼着黄煜斐跟他一起做梦。
所以,与其说击垮他的是只说了几句话的谢明韵,不如说是反应过于理所当然的黄煜斐,以及让李枳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摆在眼前的未来。
直到出租车打表打到将近七百,不知在三环上绕了几圈,李枳一直漫无目的地沉思,一看手机才发现已经凌晨四点四十五,周围早就没别的车了。
司机看了两眼后座上眼泡红肿,眼底青黑的死鱼眼青年,试探道:“哎这都第八趟了,小伙子,我找个酒店什么的给你搁下?放心,后面这段路不收你钱。”
李枳恍然:“没事,您下个路口出了环路,把我放下就行。”
司机倒是善良:“你这样我不放心啊,好歹也是拉了一晚上的乘客,咱有缘分,就这么跟路边把你一扔,你接下来往哪儿去,准备徒步万里长征啊?”
李枳笑了:“谢谢您,我就随便走走,我二十了,您不用把我当小孩儿看。”
司机点点头,也和善地笑了:“那成吧,我看你确实需要静静。”
“我静好长时间了,我得动弹动弹。”
“可不是吗,我说啊,谈恋爱什么的,肯定都有磕磕碰碰,你也别太着急,”司机把小票递给李枳,回头看着他说,“况且我看你谈的还不是一般恋爱,别怪咱多嘴,这同x_ing恋本就够不容易的了,你好像还有个情敌?既然跟开大奔那哥们爱得你死我活的,我听着都感动,那就自己好好争取别让人c-h-a手,人不都说真爱无敌吗,你这么年轻,得有颗强大的心脏。”
“强大的心脏?”李枳眨眨眼,“您j-i汤看多了吧。”
“你看看你,还不领情呢,死倔啥呀。我这叫什么,我这叫陌生人的善意。要不是看你跟我儿子差不多大,我还真不费口舌劝你。”
“得嘞,我听着呢,总之谢谢您了,”李枳跳下出租,看见椅子上被自己坐出的凹痕,忽然就有点释然,“我走啦,拜拜。”
他把双肩包背在前面,抱着双臂,只身走上三环边的夜路,路边孤零亮着橙色灯光。周围很多小区,窗子都是黑的。他像是隐身了,在他熟悉的城市中,完全不熟悉的角落里。
手机上显示四点五十二分。
好巧不巧,多熟悉的时刻……
“一起吃晚餐吗?”
“好呀。先加微信?我的号是:hyf_1993。”
对话他都记得呢,一清二楚。
他安静地、平和地想:未来我不知道会怎样,但关于过去,一切难过和开心好像都是从某个凌晨四点五十二收到他的回复开始的,在澳门的二十八层酒店里,下着雨,那天阿甘第二季播到第十七集 ,我很闲,很想喝雪碧。又或许更早。或许生来是这样的。但是现在我不想这样了。两天以后,只要再给我两天用来难过,用来收拾曾经偷来的欢愉,这种状态就会结束了。我会再次正常生活。
至于黄煜斐,那个他现在一惦记就会嗓子发紧的男人,现在不能去想。自己的状态都是全然混乱的,一团麻,李枳不想再被碰撞动摇了。
与此同时,三环的另一个角落,荒僻的桥洞下,黄煜斐坐在后备箱的一堆玫瑰上发怔。他刚刚头痛欲裂地在车里枯坐了好久,又和远在美国的赖斯医生通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才确保自己不会做出些疯狂的举动,针对碍事的人,针对身后拖他拽他的家庭。
那人医术高超,心理疏导也很擅长,熟悉他从小到大的状况。往日只要和他聊上几句就能恢复平静,甚至那次主理大太太的葬礼,他是那样厌恨,也都在赖斯和黄宝仪的帮助下控制了情绪,完整地坚持下来。
而如今他举着发烫的手机,却茫然地发现,自己的情绪比上次更加难以抑制。
他知道连赖斯医生都是帮不上忙的。
这让他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此类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风开始吹,四周除了风声,都是静的。北京这座城真大啊,黄煜斐是第一次这样见外地打量它。有地方亮,有地方却黑得吓人,就像他曾经随波逐流漂泊过的,任何一个异国他乡。黄煜斐默然,藏在黑里,看着亮,他身边的车子里面是一片狼藉——驾驶座上半干的液体,后座上李枳没来得及找到的内裤,乱放的毛绒玩偶以及两打旧CD,还有掉在油门边上的r-u白跳蛋,几小时前这里有两个人在说我爱你。
多疯狂,多缱绻,全是讽刺。
而此刻随着一切s-hi润的风干,车内的情欲味道早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玫瑰丛散发的,若有似无的芳香。它顺着风升到黄煜斐鼻侧,像是在说:你搞砸了一切,这花香本不该你一个人闻的。
他又抬头看见月亮,镰刀一样,流露清冷的亮光。这月亮此时也悬在遥远某处,预定又不曾入住的房间的窗外。此时此刻它本该被两个相拥的人欣赏,而本该被他拥着的那个男孩,现在为他伤心了。
你说了混蛋话,做了混蛋事,你这样幼稚又缺少责任心。不但让他伤心,让他哭泣,你甚至让他看见你就跑,甚至险些受到生命威胁。
想到堵在一堆车前的单薄身影,还有那冲破耳膜的瞬间,黄煜斐就很难过。
还有这戒指——这戒指——黄煜斐缓缓地低下头,打开小盒,像是有点不知道该拿这东西怎么办,他的手竟然在发抖。他死死盯着平行嵌在红丝绒里的两枚指环,盯牢上面嵌于白金之中的,在这夜里照样耀目的钻石。
钻石是最永久的宝石,哪怕岩浆滚落,哪怕天崩地裂,从地球生到地球死。
钻石有两颗。
这感觉像什么,就好比你正在冲刺,急着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塞到下一木奉手中,你认为已经做好迎接崭新旅程的准备了,和他一起,结果被横冒出来的钉子绊了一跤,照脸摔在塑胶跑道上。这钉子很硬,是前人埋下的。你的过错是小看它,没把它拔起来。于是现在,磕了一嘴的血,你疼得龇牙咧嘴。
你不甘心,很需要那位你一直追着的,当作目标和动力的接木奉人拉你一把,可抬头,却发觉他跑得比你还快。
边跑还边哭,伤心又充满戒备心的,哭得你想扎自己一刀。
于是,你只能干瘪地趴在地上,硬邦邦的人生,也只能继续握着。等有力气站起来,你一定要把那枚钉子,用尽全力连根拔掉。
黄煜斐闭上眼。他非常累,觉得有点冷,也有点困。车里备的应急药片起了作用,他保持了沉默且平静的状态,但眼睑下却s-hi润,越攒越多——数不清有几年未曾真正流泪的他,最终还是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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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去芒果台看华晨宇了=w=稍微迟了一点
感谢小天使们举手手hhh
其实很快就甜回来啦,他们这么相爱。
第38章
眼睁睁看着天亮是什么感觉,李枳见识过无数次。但穿着单衣走在凉飕飕的晨露里,看天边破晓,看朦胧的红光安静倾泻,还是头一回。
c-h-a兜站在马路牙子上,等着没什么意义的红绿灯,他只感到饿。
非常饿。
说到底也没能走去什么新鲜地方,他手机快要没电了,现钱也没剩多少,怕迷路,于是蔫蔫地顺着三环外沿的马路走,走来走去,没遇上几个活人,也绕不出那么一片地界。
只知道目前这地方大概是西土城,远远地李枳看见有个早餐铺子亮了灯,玻璃门蒙着一层厚雾。他跑过去,推开门,发现店里已经有不少大妈大爷在聊天。
墙上挂钟显示时间不过五点半。李枳坐在热气和聒噪间,等待自己的炒肝出锅。
这碗炒肝吃了一个多小时,因为多数时候他在发呆。做得并不怎么妙,太黏糊,而且腥,凉了就更不爽口。但他用烧饼蘸着一口一口吃干净了。
出门时天已大亮,城市活了,人们步履匆匆,上学上班。他站在西土城边上旧胡同的路口无所事事,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微笑。他想:随便来一个,跟我打一架,来个你死我活。估计是我死,那就让黄煜斐给我收尸,这样也没什么分不分手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他很快就在心里痛骂自己有病,然后c-h-a着兜去坐地铁。十点钟还要教几个搞艺术特长的初中生弹枪花,现在这副模样,不洗澡指定会被家长投诉的。
过安检的时候他有种错觉,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是个混乱的梦,是愚人节的玩笑,或是他的臆想。等他回到自家边上那栋公寓,他甚至还来得及给黄煜斐做顿早餐。
过完安检他拎着双肩包的背带,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浑身的酸痛像是觉醒了似的,脑子也清醒了,知道这是错觉。
都是你作的,李枳对自己说,但你不得不作。想想好像还有点无奈的释怀。
结果上了地铁又开始发愁——三把吉他全放在黄煜斐公寓里呢,待会儿上课要用,难不成得去取?这也太难了。他倚在车门上,接近半死不活,最终决定找音乐学校的前台借一把,烂他也认了。
结果进了久违的民康胡同,远远地,他就发觉,什么东西堆在家门口,整整齐齐地码着,还细心地垫了块灰色床单,没有弄脏。
余翔在旁边树下守着,看到李枳,就道:“你的东西。用得到的都在这里。”
李枳弯腰看了看,有个银色行李箱里塞着他的日用品和电脑,三把琴就叠着摆在一边,还有被他画得乱七八糟的一厚沓乐谱,被人拿文件夹好好地整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