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瞬间,愤怒、羞耻、委屈、失望……种种针对母亲的情绪,往上狂涌,堵在李枳胸口。多少天没见人影了,偏偏这会儿回来?
李枳掐着手心,从黄煜斐身上下来,把那人挡在自己身后,盯着母亲,声音冷静无比:“这事儿是你情我愿的,我也是每个月给您交钱的成年人了,不是白住您的地方。不到二十岁就有罪?您凭什么劈头盖脸就问他有没有良心?”
母亲愣了愣,冲他笑了:“哦,我儿子这是终于找到男人玩啦,人确实挺帅的嘛,看样子还是大款,你蛮滋润的,喜欢得不得了?”
这话一说,吵架的姿态就摆上了。李枳直勾勾地盯着她,冷笑:“我找男人玩?我比得上您吗。为什么谈恋爱这种事儿放您嘴里就变得这么低俗呢?”
母亲杏眼一弯,开始捂嘴大笑,笑完了又扶着门框,姿态柔柔弱弱的,说的话却狠毒:“找了男人不还是想玩了你就跑,没玩上的,就揍你呗。同x_ing恋不就是只有乱搞这一件事吗,你还指望好好谈恋爱?小枳,妈妈是不忍心看你再受骗啊。”
李枳听得发怔,他知道自己快崩溃了,他妈妈就是有几句话把他整死的能力。说不出话,好像马上就要变成泥雕再裂开。碎掉垮掉前一秒,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托住——黄煜斐揽着他肩膀,在他身边站得笔直,礼貌道:“苏阿姨,我会对李枳负责,同x_ing恋也是严肃真实的感情,并不是只有那一件事可做。还请您,不要再说这些伤害您儿子的话了。”
苏玉玲摆了摆头,玩着发梢,笑意难平地望着黄煜斐:“哇,说得这么好?是不是已经把我儿子睡了?你准备怎么负责?”
黄煜斐认真道:“我会和他结婚。”
也不知现在酒醒没醒。
苏玉玲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别笑了!”李枳心脏在烧,他努力不让自己情绪失控。
苏玉玲还是笑。
李枳侧目看了黄煜斐一眼,那人似乎有点迷惑,又有点无措,像是被醉意和笑声弄得一片茫然。他心里忽然钝痛,压着嗓音对母亲说:“妈妈,给我哥道歉。”
苏玉玲终于稍稍平复下来:“你哥?你什么哥?”
李枳握住黄煜斐的手,举起来,直视母亲:“给他道歉。说你刚才不应该说那些混账话。”
苏玉玲点了根烟,吸了两口才说:“混账话?给自己找了哥哥,就连妈妈都不要了?我怎么生出个眼里只有男人的小子。”
黄煜斐似乎是缓过神来,继续重复他的理论:“请您不要贬低自己的儿子,您对我有成见是可以的,但请您——”
“不要说了!”李枳打断他,又道,“苏玉玲,你听到没有,我要你给他道歉!”
女人睨着紧贴着站在一起的两人,冷冷道:“感情还真是好,李枳,你好像很幸福哦。你是想要妈妈欣慰还是祝福?”
李枳不说话,胸口起起伏伏。
苏玉玲又道:“我不明白,你一冷漠小孩,怎么突然这么死心塌地?他到底看上你什么,给你多少钱,又会对你感兴趣多久?”
李枳大叫:“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他简直如遭雷击了。
苏玉玲则看着黄煜斐道:“黄先生,你一个月给我儿子多少钱啊,我看看他便不便宜,有没有吃亏。”
黄煜斐疑惑地眨了眨眼,好像没懂这话里的意味。
他转过头来,望着李枳,慢慢道:“小橘需要钱吗?”
疯了,绝对要疯了。李枳遍体生寒,他不明白,母亲怎么会这么看待他,他不明白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这种恶心难堪要让喝醉的无辜的满心莫名其妙的黄煜斐和他一起承受。他只觉得厌烦透顶。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对着母亲面无表情,“你说我是你儿子,你还真好意思。”
苏玉玲像是被这话激到了,“啧”了一声,不搭理李枳,而是继续对黄煜斐摆出笑脸:“黄先生啊,你这样也算是我们家人了吧,多少借我们点钱好不好,李枳他叔叔,就是我老公,炒股需要好多钱呢。”
黄煜斐又转脸,看了李枳一眼,发现这人不肯回看自己,低着头,脸色极度苍白,咬着嘴唇在发抖。于是他醉得有点朦胧的眼睛里面,也一下子现出担心来。
脑海中的想法倒是简单:借的话,李枳会开心吗?不借的话,李枳会开心吗?
却没等他冒着酒气的脑袋想出个所以然,李枳就从桌上抓起把雨伞,把他往外推了:“哥你先走,我会去找你的。”
他仍然不肯抬头看他。
待到黄煜斐缓过神来,发现门已关闭,自己已经举着把黑伞,独自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了。
李枳则关上灯,坐在沙发上,瞪着靠在窗台上的,自己正在抽烟玩手机的母亲,身上不住地发抖。
“他真的一分钱也没给你?”苏玉玲还在这么问,“还是热恋期吧,有没有送贵重礼物?”
李枳挤出几个字:“你疯了。”
苏玉玲满不在乎,仍然看着手机屏幕:“怎么,妈妈不是一直这样吗,最近真的很缺钱,你叔叔赔了本,急得要命,不可以帮帮忙吗?小枳以前也会乖乖给钱的啊,更何况现在找了个开大奔的大款?”
李枳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被亲生母亲这样逼问更加屈辱了。
他也实在无法理解,母亲是以一种什么样的世界观支撑着自己活在这个世上。
他最珍惜的人、最纯净的一段感情,竟被这样恶劣地揣测,被这个生出自己也从来不管的女人钉上丑陋的定义。
事实上他早就习惯倒霉,习惯不堪,父亲走后,这个家就是彻底垮了。和母亲相依为命的这几年里,无数次有关母爱的幻梦被打碎,李枳渐渐熟知这女人每次找上自己的目的无非就是要钱,偶尔心情好体现的关心,也无非是虚情假意。被至亲的人打击并不只是一回两回,这可能就是命,他认了。
但他不能忍受黄煜斐沾染上这泥沼。
不能忍受别人对黄煜斐说一句过分的话。
他望见打在门上的那个影子,心里明白,有个怕雨的人就在门口,静静地,撑着伞等他。
但他没勇气跑出这房门去拥抱他。只能对着那影子说:“哥你快走。”
影子不动。
苏玉玲回头,也看到那影子,隔扇薄门笑道:“黄先生觉得借我们些钱也是可以的吧?”
李枳彻底急了,在门里大吼:“黄煜斐,你走不走,你快点走好吗!成天这么面了吧唧干什么,别让我看到你的影子!”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重了,这语气实在又恶劣又不耐烦。是我不对,答应要晚上陪你也做不到了,他想,但你千万要快回家,回到那个温暖干净的公寓里,那是你该待的地方。
过了至少五分钟,在母亲喋喋不休的胡言乱语之中,他才看见那影子消失不见,又隐约听见院门的“吱呀”声,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如愿,李枳终于松了口气。
他指甲掐着虎口,推开门,穿过空荡荡的院子,雨已经下得很大,空气冷得像冬天。李枳躲在厕所里用凉水冲脸,冲完之后,坐在马桶上,捂着眼睛一动不动。
闭上眼那个黑影就回来了。逼近他,钳制他,挖他心脏,告诉他说这只是个开始。
他想清净一会儿,哪怕眼前是黑影他也不想见人。但母亲显然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她匆匆追上来,手里提了个塑料袋子:“和你叔叔吃饭打包回来的,什么小吊梨汤,你不是呼吸道不好吗,喝不喝?”
李枳抬头,望着她,似笑非笑:“你给我啊?”
苏玉玲走到他跟前,把那袋子放到他腿上,语气也软了下来:“妈妈刚才也不是故意让你们不舒服,就是怕你上当受骗呀。你忘了张硕怎么把你骗得要死要活了?”
李枳若有所思,拎着那塑料袋,端详里面盛着冰凉液体的塑料碗,不能哭。他对自己说。这东西说不定有毒,他又想。紧接着他站起来,掀开碗盖,把里面的东西“哗”地倒进了马桶。
“我不喝了,”他按下冲水键,抬脸对母亲笑,“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您这招儿不高明,还是找马桶要钱吧。”
母亲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一时间找不出话说。
李枳把塑料碗扔在地上,踩扁,又道:“平时您找我哭诉没钱,我就把打工赚的钱上贡,哪一次我少了您的。您被新男友欺负,我就去揍人,揍不过,我就替您挨揍,多少次了,您没忘吧。我真不知道我哪儿招您惹您了,是我幸福您看着不顺眼还是怎么的。”
苏玉玲盯着地上扭曲的塑料碗,愣了愣,又点了根烟:“当然想你幸福,但儿子,你觉得你这样的,能和刚才那位幸福?”
李枳冷笑:“我哪样,我怎么不能,您快别虚伪了,您就是嫉妒吧。”
苏玉玲近乎惊恐地看着他:“我嫉妒?我嫉妒你?”
李枳走近她,眼睛黑洞洞的:“是啊,您找不到这么爱您的,这么好的,只能在垃圾堆里找男人,饥不择食到连揪着您头发讨债的债主都能叫老公,能不嫉妒我吗。我也理解,您这种没男人活不下去的人,不在矮子里面拔将军又能怎么样呢。”
苏玉玲被这话震得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