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和太后寒暄了几句,终于退了出来,可没走几步,他又被人拦住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这人荣真熟得很,每日站在小皇帝的那个掐着嗓子喊的公公。
荣真看他,问道“张公公有什么事?”
“荣国公还可借一步说话?”这公公不捏着嗓子的时候声音倒也没那么难听了。
荣真道,“您先请。”
张公公便朝荣真笑了一下,转过身,在前方带路。
这条路荣真曾走过无数次,这是通往东宫的路,原先太子住的地方。
也不是他念旧,实在是这条路上太多的回忆了。
他记得再走过十二步,就能见到东宫的大门,门口都是杂Cao,李桓那时候不许下人除Cao,因为木樨总爱在其中折几只狗尾巴Cao回去逗猫。
进了东宫,面前就会出现一个石桌,他和李桓常在那桌上下棋,木樨就会摆个小凳坐在边上,不懂装懂地看许久。
左手边是太子读书的书房,他和杨槿各自有两个桌子摆在李桓的后面,杨贤来来回回地从他们仨的身边经过,发现谁没有认真听讲,就会把书卷成个桶状,砸在那人的头上。
不管砸的是谁,木樨一定都会在一边捂着嘴笑,尽管他原本就发不出声音来。
荣真一边回忆着,一边和张公公一起进了那书房。
坐在当中的已经不是李桓了,而是他的弟弟,也就是当今的皇帝李韫。
小皇帝和当年的李桓差不多大,眉目间也有几分相似,但是他学不来李桓眼神里的那样凌厉。
就是那分凌厉,才害了李桓。
荣真不再想更多,撩开衣服下摆,跪下去,“微臣参见皇上。”
“荣国公快请起。”李韫抬手,示意一旁的张公公搀起荣真。
荣真跟着站起来,环视了下四周,“不知道皇上召见我所为何事。”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朕为什么在这里召见你呢。”李韫笑了下。
“臣也确实好奇这点。”
“以前这宫室是桓哥哥的,朕小时候总是好奇你们都在里面都在做什么,可是每当朕接近这里,母后都会立刻叫人把朕带走,这东宫对朕来说一直都是禁地,”李韫说着一些不搭边的话,他下巴微收,绷紧了嘴唇,“没想到朕也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与你相对着。”
荣真眨眨眼,不知道此时应不应该接话。
“对于桓哥哥,朕一直是仰慕着的,”李韫抬起头,“我甚至想要他回来,把这皇位拱手给他,如果他在,朝廷现在也不会是这样吧。”
“你懂朕说的意思吗,荣国公?”李韫问。
荣真低着头,“臣不明白。”
“你怎么可能不明白,”李韫靠着椅背,看着荣真,他稚嫩的眼神里已有了些心计晕染出的深黑,“丞相大人才是真的不明白。”
“他以为朕总有天会临朝,真正自主这个国家,可是他太小看母后了,母后如果能那么轻易放开自己手中的权力,朕也不会七年来一直活得如同木偶一样,被牵过来拉过去。”
荣真还是不敢说话,他对小皇帝的自我认知还是同意的,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李桓,怕是要直接擎着剑到太后宫里问个分明了。
“朕叫你来也非要你听朕这些抱怨,”李韫终于说到正题上了,“朕只希望你能助朕一臂之力。”
荣真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谁人不知道他是太后党的人,更是其中一名要员,这是要挖墙脚了?
“朕明白,你一直在为太后做事,但朕必须告诉你一件事,等你听完了,也许你的想法就会改变。”
“愿闻其详。”荣真拱起手,向李韫鞠了一躬。
“七年前,荣国府的那场大火,是太后命人放的。”李韫时刻注意着荣真脸上的表情,“而且太后让禁军将荣国府团团围住,凡是从火中逃出来的人,都被立刻解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荣真才缓缓抬起头来,他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笑意,“皇上,空口无凭,您可有证据?”
“当然有。”李韫用眼神指示了下张公公,张公公立刻反应过来,从袖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递到荣真的手里。
荣真拆开锦盒,看到里面有一封信。
他连着深呼吸了几次,都没有攒起勇气拆开那信。
李韫大概看出了他的犹豫,又说道,“这是当年参与过火烧荣国府的将领得到的密信,他们许多人都被以各种理由遣散回乡,花费了朕许多功夫,才终于找到这一封,上面还加盖着母后的凤印,清清楚楚。”
荣真仍是没有碰那信,把锦盒合了起来,“既然皇上都这么说,臣便不再看了。”
“朕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复杂,朕刚知悉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震惊极了,朕实在没想到母后她……”
“皇上,臣可否先行告退?”荣真闭上眼,希望自己的心情能平静下来。
“不急,还有另一件事。”照李韫以前的x_ing子,现在早应该放过荣真,但他这回是认真的,“你难道不好奇荣国府上下几百人为什么会被一晚上屠尽吗?”
荣真的眼底浑浊,他的唇角抖动了几下,才终于发出声音,“为什么?”
“七年前,梁国侵入我北境,桓哥哥御驾亲征,随身护卫皆为荣氏,可在风起之变时,桓哥哥大帐无人看守,可怜他少年英姿,竟被敌军在我方军阵中掳走,而后殉国。”李韫说到这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不忍,“而后发现,荣氏亲兵五十八人皆被斩下首级,搁在城门口。”
荣真静静听着,他太过镇定的反应反倒让李韫有些不安,“荣国公?”
“皇上您接着说,臣没事。”
“朕也是最近才知道,杀死那五十八个亲兵的人并不是敌人。”他说到这便不再说下去了,他想荣真应该都明白了,“朕以为你该去好好考虑这件事了,如果你想要报仇,尽可以来找朕,如果你仍然要为太后尽忠,朕也不会拦着,只是这些事,朕以为你应该知道。”
荣真低下头,“臣知道了。”
他向后一直退,直到脚磕到了门槛,才转了身子,快步走出了东宫。
一路跑出皇宫,他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用锦盒抵着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扶着宫墙,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些事的,但为什么从小皇帝的嘴里再说一遍,心还是痛的纠结。
那些常常围着他的小丫头,那些向他炫耀被选进亲卫的兄长们,那些沉迷争宠对他却颇为宽容的姨娘……
一夜之间。
烈火灼身的时候好不容易地逃出来,却直面更加可怖的刀剑,该是怎么样的绝望;尽忠尽职的时候做好了与敌人一绝死战的觉悟,却被背后的同伴捅了一刀,该是怎么样的震惊……
荣真想不到,也不敢想。
他抖着手,打开锦盒,拆开那信,准备再给自己最后一击,却发现信中仅有五个字,“第二份礼物”。
第15章 第十五章
荣真也没靠轿子,只凭着自己仅剩的力气,跌跌撞撞地终于走到了荣国府,还没踏进门槛,眼前便一黑。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了,他的眼睛看着床顶上的复杂雕刻,手动了一动,手背擦过了一个人的头发丝,麻麻的。
“你醒了!?”江玉簪原本是趴在荣真身边的,被碰到立刻抬起了身子,凑到荣真脸前,摆弄了下他的脸颊,急切地问道,“还有哪不舒服?”
荣真抬手把她拨弄下去,不耐烦道,“木樨呢?”
江玉簪不想跟这个病秧子斗嘴,老实地坐回到凳子上,“他去药铺给你抓药了,让我在这看着你。”
“我其实也没什么事。”荣真长呼了口气,手仍打着颤,他忽然想起件事,“锦盒呢?”
“嗯,”江玉簪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从袖子里拿出来那锦盒,在荣真面前晃了晃,问道,“你说这个?”
荣真用手肘勉力撑起身子,把锦盒从江玉簪手里一把抢过来,瞪着她,厉声问道,“你有没有偷看里面的东西?”
“我看了又怎样,”江玉簪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什么是第二份礼物?”
“说了你也不明白。”
江玉簪露出无所谓的表情,把荣真按回到床上,“你都说了我不明白,还这么心虚做什么,我对你到底在谋划什么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真的?”荣真冷冷一笑,“那你有没有进过我的书房?”
江玉簪想了一想,“还没,这些天光整治这些吓人了,没腾出功夫来呢。”
“你倒是挺实在的。”
江玉簪笑了一下,低下头,揪着荣真被子上的线头,“就算我说我不是太后的人,你能相信我?”
荣真心里感叹江玉簪根本不是当细作的材料,“你怎么就不能好好找个人嫁了,非要混进这趟浑水里做什么?”
“我只想见见荣乾而已,”江玉簪的眼神停留在被面上,呆滞一样,她咬了下嘴唇,说道,“太后说了,如果我能够帮她,她就能帮我找到荣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