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虞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对方喘着气站到他身边,他才猛地回过神,磕磕巴巴地问干什么。
景闻拧着衣服擦了擦汗,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将球往易虞怀里一塞,蹲下将没碎的花小心翼翼地放进塑料袋里,一朵又一朵,有碎花落在男生修长的背脊上,落下又飘上。
那年七月,有些热,有些闷,景闻捡了满满一袋子美人花,易虞抱着球看着景闻为他检了一袋子花,就像是捡走了他余下的所有岁月与时光。
易虞回家的时候,易梨坐在院子里,靠着摇椅昏昏欲睡。
放轻声音,他轻轻抱起易梨正准备进屋时,小孩迷迷糊糊地挣开眼睛醒了,含糊不清地叫了几声哥哥。
“哥哥,美人花呢,今天要做梨花宣的。”易梨睡得小脸红扑扑的,闭着眼睛嘟嘟囔囔。
易虞抱着她小心地放到摇椅上,有些抱歉,“对不起梨梨,今天哥哥有点忙,明天好不好,明天一定给梨梨带回来好不好。”
“骗子哥哥,哥哥骗子。”易梨嘟着小嘴一下一下地戳着易虞的书包,倒也没有生气,哥哥从不会骗她,明天做就明天做吧。
她小手一拉一拉的,把书包拉开了一个小口,一截红色的塑料袋露了出来,她伸手一摸,全是美人花。
“哥哥大骗子!”易梨委屈地瘪瘪嘴,“全是花花还骗易梨!”
“哪有骗你”,易虞无奈笑笑,“小笨蛋,看清楚了再给哥哥定罪好不好。”
易梨委屈巴巴地看了看满手的美人花,小脸从委屈瘪嘴变成了万分嫌弃:“哎呀,这是哪个笨蛋捡的花,全粘上了泥巴,这可怎么做宣纸呀。”
易虞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r_ou_嘟嘟的小嘴,“这可不是笨蛋捡的,这是——”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笑,“也许,就是个笨蛋捡的。”
每个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有个笨蛋却为他捡了一袋子花,真好,他想,真好。
“哥哥,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出差出了好久呢?”
“大概还有一段时间吧,大人嘛,都很忙的。”易虞抱着小孩进屋,屋后的美人虞已经遮天蔽日,人忙,自然就回不来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景闻,后来陆陆续续见过很多次,有些记得,有些又记不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一次还是在大学里,他就像是一片美人花,悄无声息又猝不及防地落在易虞身上,带着他一次又一次走出y-in霾,看见太阳。
易虞高中时成绩优异,高考却失利只进了一所普通一本,索x_ing他们学校某一专业十分厉害,全国排名能进前几,因此吸引了不少考察团、学术团来交流招聘。
他再见到景闻的时候,景闻就站在一群学子中侃侃而谈,谈吐大方,有理有据。
易虞看见的一片灰色中,也就只有这样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站着,清清楚楚地惊艳了他所有时光,从此以后,再无岁月可温柔。
易虞伸手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脸,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脸上,又被拂去,他翻了个身,半梦半醒。
“怎么突然来了南城?”像是老朋友许久不见的寒暄般,景闻替他叫了杯热可可。
易虞捧着杯子摸索着喝了一口,老老实实地回答:“听说南城是历史古城,一直想来看看,我的分数正好够上这所大学,所以就报了。”
杯子斜了斜,易虞感觉袖口有些烫,想着大约是n_ai茶溢出来,他站起来摸索了几下纸盒,抽纸擦了擦。
景闻看着他拿了几下才拿稳纸盒,皱眉:“眼睛怎么了?”
“没事”,易虞放下杯子,无所谓地笑了笑,“就是看书看多了,视网膜脱落,不是太严重,配合医生吃一段时间的药就差不多了。”
景闻点点头,也没有多问,两人一时无话,却也没有感觉尴尬,n_ai茶店里放着孙燕姿的遇见,一遍又一遍循环着。
我遇见谁 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旁边桌上大概是有个女生失恋了,哭得撕心裂肺,听着应该还有个女生在安慰她,可惜没什么用。
易虞突然有些失落,摸索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他刚想放下杯子,景闻突然伸手将他的杯盏朝前挪了挪,杯子落下时正好放在了杯盏上,不偏不倚。
他愣愣,看着景闻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开口:“我大学学的是医科,专攻心脏。”
易虞一时回不过神,只能下意识点点头。
“你呢?”
“我学的经济管理。”
景闻皱眉,“不是这个,你不是有心脏不好么?”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怎么回去的,易虞是真的有些记不清了,唯一清楚的是景闻好像要来这边学习交流一段时间。
景闻走后,世界又变成了一片灰扑扑,只是比起之前来,似乎鲜活了不少,易虞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美人花香若隐若现。
n_ai茶店里依旧循环着一样的歌,易虞站在门边等车,那个失恋的女生依旧哭着,只是从撕心裂肺变成了无声流泪,易虞默默递了张纸给她,并不多话。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可惜了,心脏不好的是只活到六岁的易梨,而易虞永远只是过客,从前是,现在也是,等到他真正能扎根的时候,谜底揭开,他想遇见的那个人也变成了过客,或者对景闻来说,他从来都只是过客。
“喂,萧医生,我能看得见了。”
“真的?是药物治疗起了作用?”
“大概不是,我能完完全全看清楚的只有一个人。”
“那,可能还是心理上的问题,你再来心理室一趟吧,最好能把那个人也带来,也许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
“不用了,谢谢您,萧医生,我大概——”
大概能看清这个世界了,虽然是灰色的,可是有花香,有落叶,还有他最美丽的意外。
再后来,易虞翻了个身,听着对江远处一声一声的钟声,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大都是平平无奇,庸庸碌碌。
他摸出手表看了一眼,两点四十,还能睡一会儿,等到三点就回去开店门,免得华画回来又说他不务正业,虽然确实也是这样。
易虞闭着眼睛摸了摸小碗里的美人花,小小碎碎地堆了大半碗,满满的花香气息,他正准备收回手时,有什么东西猛地砸了过来。
半夏未过,落花满身。
易虞愣愣地看着翻在他身上空了小碗,他手下是一颗崭新的篮球,沾了一地的美人花,慢吞吞地滚向身后。
易虞拍拍裤腿站起来,将小碗放在一旁,慢慢转过身。
美人虞下,景闻抱着一颗篮球静静地站着,易虞慢吞吞摘下眼镜,仿佛依稀还能看见景闻脸上的矜持模样,当时少年,易虞想,有些俗套,仍一如经年。
☆、连微
白墙黛瓦,美人称虞。
连微没什么出名的景色,也就这两样勉强能入眼,近些年虽说是上面扶持搞了些旅游项目,也依旧火不起来,因此大多数街道房屋都没有规划整改,商场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也就只有连微河岸上开了几间小小的热饮店。
易虞带着景闻推门进去时,老板估计也才开门,正懒懒地摆着桌椅,脚上的人字拖还特么穿反了,易虞实在是看不下去,上去照着屁股就是一脚。
老板平白挨了一下也不恼,抬手就是一巴掌落在易虞背上,扇的易虞一个踉跄,两人你来我往了好几下才停下来。
景闻也不管他,找了个摆好的位子坐下,静静地看着易虞打闹,好一会儿易虞才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易虞把咖啡摆在桌上,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大家老同学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自己见人就踹,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景闻不在意地摇摇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怎么突然来连微了?昨天院子太黑都没认出你。”
易虞笑笑,“大城市节奏太快,跟不上,倒不如去个小城市,也不图赚多少钱,清闲就行。”
景闻点点头,放下杯子,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道:“你倒是没怎么变,和读书的时候差不多。”
“怎么,景大医生还想在我这研究研究长生不老不成”,易虞玩笑道,“不说我,你才是,长得越来越帅了,让我们这些单身狗怎么办。”
景闻垂眸,看不清表情:“你还单着?”
易虞无所谓地点点头,叹了口气,“没办法呀,没车没房的,哪能去耽误人家小姑娘,景医生呢,条件那么好,肯定结婚了吧,不结婚的话,女朋友总有吧,哪能跟我们比。”
是啊,哪能跟自己比,即使穿着休闲装,依旧掩不住一身的贵气的景闻,和易虞终于还是从一个年少的距离渐行渐远,直到变成两条平行线,再无关系。
所以,易虞总不愿意遇见他,亲眼所见有时候就是这样真实,真实地有些残酷,他搅了搅咖啡,觉得更苦了。
索x_ing景闻也没有多说,随口闲聊起上学时的事来。易虞又觉得有些高兴,这种偏的不能再偏的小镇,竟然也能偶遇景闻,算起来还是他赚了。
“后来?其实也没什么”。
易虞撕了包糖扔进咖啡里,随口说。“梨梨生病的时候,家里借了不少债,虽然是亲戚,拖得太久了也不好,总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