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斌再一次选择了。他曾选择过一次,现在再选择一次。
选择反抗未谦,而跟未连走。选择牺牲自己,换下小未先生父亲的x_ing命。
老人拉开小斌,但小斌一动不动。他闭上眼睛,直面那口冰冷的枪管。
未谦打开了保险栓,金属碰撞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小斌自己也觉得奇怪,原本躲在床底时怕得说不出话,可当他真正跑出来,直面生与死的抉择时,他竟没有恐惧。
他的鲜血在血管里快速地冲撞着,好似第一次体会到活着的真实。原来做一个有选择权的人是那么美好的事情,原来可以连死都不怕。
唉,早知如此,他真不该跪在地上这么多年。
未谦的枪口贴在他的脑门上,秒针的每一次跳动似乎都在提醒他扣下扳机。
但最终,他没有扣下。
他说不清理由,好像心里有一个闸门突然打开。那闸门是母亲说父亲的故事,是父亲说弟弟的故事,是然姐说狼国的故事,是战友说边牙的故事。
他可以杀了秽种,再杀了父亲。他维护着蛇国的一切,然后让另一个未谦成长起来。
之后未谦再变成未谦,秽种再变成秽种。
他嫉妒了,那一刻,未谦竟有一点点嫉妒阿连。
小斌听见了脚步,听见了摔门的声音,听见临行前“这玩意到底出不了蛇国”的警告,还听见万籁俱寂,一切好似梦一般消散。
他的双臂仍然张开着,挡在老人的面前。
直到老人摁住他的手臂,让他像泄了气一样陷回沙发里。
“我是不是做错了?”本能地,小斌又不安地朝老人发问。
可这次他似乎并不需要老人的答案,他摇摇头,又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
第112章
未连是在一周后回来的,回来时脚上还缠着绷带。
父亲一看就知道出事了,但未连硬是说自己滑倒的,不是人伤,没人伤他。
父亲说有个姑娘来过几次电话,让你一到苍鹤就给她回电话过去。
未连知道是然姐,绕出阳台便和然姐通上了话。
然而然姐什么都不让他在电话里讲,叫他晚上就在宾馆等着,她一下班就过去。
挂断电话再看小斌,小斌终于能一下子扑到他身上。这一扑还让未连小腿一软,差点跌了一跤。
这是好事,证明小斌体重增加了,这一周被父亲照顾得很好。
父亲说没有,说是他照顾我还差不多。说着把未谦来搜的事讲了一遍,一下子抽掉了半盒烟。
“这小家伙比我有希望,至少在我那个年代,我绝对没有挡枪口的觉悟。”老人说着,夹着烟指指抱着饭盒狼吞虎咽的秽种。
未连听到这样的评价很高兴,但也为着未谦的态度担忧。
未谦气极之时居然敢拿枪指着父亲,这是未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同时他也有一点点埋怨然姐,明明知道他冒那么大危险去象国拿资料,这头也没能劝住未谦。
不过回头一琢磨,未连也理解然姐的苦衷。毕竟这事要和未谦坦白了,估计他连飞机都上不了,在机场就被警察拦下。
小斌吃饱了又跑到未连身边坐着,一会抓抓他的袖口,一会摸摸他的手指,好似在确定未连是不是真回来了,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父亲说,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能帮你的就那么多,“我不会在这里久留,你最好也换个地方。否则阿谦要有什么想不明白再冲来,估摸着就不是再挡一挡能化解的了。”
未连明白。
等到然姐来了之后,父亲竟真的起身告辞。
未连觉着在蛇国生活的人总有守口如瓶的习惯,好似多说一个字都会让他们身陷险境,以至于处处自保,步步为营。即便是父亲和自己,不逼到这份上前者也不会多向未连透露一点点过去。
反观然姐也是如此。
她看到未连的资料十分欣喜,可当未连问她准备怎么做,要把哪一部分交上去,自己又该留下什么时,然姐的表情再次变得警惕起来。
未连并不觊觎这一份资料,如果他真想将之纳为己有,那他完全可以拿到之后如犬牙所言那般坐地起价。
可当他把这问题闲聊般随口道出时,然姐只是简单地回应——“一个月之内我会给你答复,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
不仅如此,然姐甚至没有久留,收好资料就要作别。
未连拦住了她,看着然姐这副立即划清界线的样子,他心里头并不舒服。
他与然姐对视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我原本以为你留在苍鹤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哥,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现在我觉得……你似乎并没有这份考虑。”
出乎预料,然姐竟坦诚地说——“有,我确实想留在蛇国陪他。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而和你哥比起来,这事情显然比你哥重要得多。”
“也比小斌的安全重要得多。”未连堵了回去,“你知道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阿谦带人来搜过吗?”
然姐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但你们现在安然无恙,不是吗?”
未连无话可答。
这就是蛇国人做人办事的方式。你有价值的时候,我们可以一物换一物。你没有价值的时候,就可暂时放在一边,日后再做考虑。
看着然姐冷漠决然的背影,未连突然觉着他应该听那俩老兵的提点。可这想法仅在他脑海里盘旋一瞬,又烟消云散了。
说到底如果他真做得到像蛇国人一样,他也绝对不会为着一个小小的秽种殚精竭虑。
第113章
未连不止一次感慨自己命中贵人多,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把事情办到这份上。
阿力说佳兰人命好啊,你看我们周边几个国家,佳兰人聪明又喜欢曲线救国,这种人是能顺着水流走的。
我们周边几个国家都没把佳兰当成打击目标,为什么——“因为只要我们强大了,你们自然就来投诚。所以你们国家本土上没战争,也算是个好的附属品。”
未连虽然听得懂阿力的道理,但还是觉着怪怪的。正如他和那两个老兵接触时,犬牙喷出鼻音奚落的那一句“佳兰人”。原来佳兰人在其他国家眼里是这样的形象,真是让未连自豪也不是,自卑也不是。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未连过得并不太平。
他按照父亲所说的带小斌换了家旅馆,没回去找未谦,未谦也没找上门。他不确定这算不算未谦的默认,但当他一次下班回来时见着小斌口鼻流血,被痛殴了一顿时,他明白即便是默认,也必须泄愤。
于是未连又换地方。
苍鹤能接纳秽种一起住的旅馆并不多,一个月里算是给未连住遍了。
到了后来小斌都发声了,他拉着未连的手说,小未先生,我们不换了,不要折腾了,“我挨打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把我带走就可以了。”
这话听得未连心疼,他更紧地把小斌抱在怀里,也更急切地催促然姐把档案交上去。
然姐告诉未连,档案即便交上去了也不可能马上有结果,你就静观其变,现在没人来收他的命,你定时去银行把预约金交了就完事。
未连还想说点什么,但然姐却为了避嫌,把话题打住。
这一个月来即便在上班时间,然姐都尽可能不与未连见面。以前打了照面还点点头,现在甚至一见着他的脸,扭头就走。
未连很不安,他越来越担心然姐翻脸不认人。如果真是如此,他这回可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可当这个月月末时,然姐给他送来了定心丸。那是一张资料表,履历的一栏已经填好了。然姐让他在上面签字,之后再走一遍程序就可申请调令。
未连细细地把资料表看了一轮,关于沙影病毒的资料提供写得非常隐晦,仅仅用“在病毒领域取得杰出贡献”来概括。
未连说,这能成吗?这没有年份,没有项目,什么都没有,我如何证明这就是沙影病毒的贡献?
然姐说,你签字,签字就行。
未连从始至终只是一枚棋子,身为棋子是不需要知道全盘走向的。他好好地待在位置上就行,然后等一个“特”字,等一块鲜红的公章。
在第二个月的月初,未连再次来到了那间画室。
画室里的画作又多了好几份,风格各异,部位全面。那些溃烂的方式让他震惊不已,可当他推开窗户,远远地看着焚化楼冒出的黑烟时,他又觉着在第三研究所里,什么惨状都是可能发生的。
他亲眼见过两次把死亡的秽种拖进焚化楼的画面。他们叠在推车上,像已经没了气的死猪。全身一丝不挂,伤痕累累,推车面上盖着一块塑料布,发青发黑的r_ou_体若隐若现。
工人则全副武装,装货,推车,卸货。
然后浓烟冒起,所有罪行化为灰烬。
这是屠杀。可这又是法律允许的屠杀。这是生命,可又是一文不值的生命。
屋外的银杏随着风飘荡着,夕阳穿过枝丫s_h_è 进画室。它被窗廊分隔成一条一条,丙烯颜料的味道与秋日干燥渐冷的风混在一起。
未连拿起一张像负片一样的y-in影图打量,他此刻已能清晰地推测其出自老午。老午总喜欢这种写意的东西,却活生生地把自家的秽种折腾死了。
这消息是前天辰靖告诉他的,说的时候脸上还挂满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毕竟拥有秽种便意味着高人一阶,而老午把秽种折腾死了,现在就又和大家一档次了。